屋外阴风怒号,流风回雪间,紧锁的门板被晃动得连声作响,一开一合间皆叩人心扉。大堂之内香雾缭绕,药师佛龛前一如既往的祥和肃穆、一尘不染,明明灭灭的香火掩映着江家众人的哀伤,悄然飘散的缕缕檀香,昭示着命运的多舛。
江老夫人一脸正经之色,将金光闪闪的丹书铁券重新收入匣中,双手捧起交予了江雨城,而后一声长叹,仿佛完成了江家几代人的夙愿一般轻松。
门板依旧响个不停,雨城刚要开口言语,却听雨晴说道:
“外面好像真有人敲门!”
明灭半信半疑的起身开门后,果不出雨晴所言,风雪之中,只见明洋头顶斗笠,身披大氅立于门前,身后,长顺双臂环抱将脸深埋于棉衣之中,主仆二人如两尊雕像般,与飘雪浑然一体。
“你作何而来?”
江老夫人冷冷的注视着明洋,后者双手紧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连打了四五个喷嚏,一阵窸窣的哆嗦后说道:
“老夫人,我知道我不应该来。实不相瞒,我偷瞒着家里冒雪前来,当真有些要紧话说与诸位。”
雨晴小跑着从后堂出来,递给明洋一只灌了热水的牛皮袋,目光关切的说道:
“雪天路滑,你何苦非今日来!”
“闺女,你不必如此厚待于他!这孽障和他老子一样,良心坏透了!孽障,你且说说有何要紧的事?”
明洋并未在意江老夫人的奚落,和雨晴对视一眼后,向众人开口道:
“我若不今日来,那便耽误大事了!你们定还不知,你们江郎两家的官司,已经被刑部提审、都察院纠察完毕了,已内宣江大先生误服的砒霜来路不明,证据不足,郎家无罪释放。这会儿只等大理寺驳正,恐怕不日府衙就布公了!”
待明洋说罢,江老夫人狠命一拍桌子道:
“岂有此理!草菅人命王法何在!”
明洋又道:
“今日我冒雪前来,就是想把此事透露给诸位,好及早做打算!”
江老夫人忽然眼光一厉,直直的盯着明洋道:
“哼!你说的是真是假,谁又知道!潢南城谁不知西街佟郎曹秦四家,都是一张嘴喘气,就算你说的是实情,那也该是秦家人来此告密,怎么也不该是你们曹家人吧!”
众人闻江老夫人所言,皆觉得十分在理,纷纷侧目等着明洋如何开口。雨晴心里一阵焦急,赶忙替明洋辩白道:
“哎呀娘,不管明少爷所言虚实,这风雪交加的天儿他能前来,已是一番诚意,你何苦这般咄咄相逼呀!”
江老夫人心知女儿和明洋余情未了,闻言后并未责备雨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奚落明洋道:
“孽障东西,我看八成是你老子使唤你来的吧?故意传个假口信来,诱使我们进京告御状?你们知道郎家是旗人,在京中自然好办事,加上佟家在京城势力庞大,以为这案子捅到京城势必对郎家有利吧?你回去给你老子他们带个话儿,小瞧谁,也别小瞧了我江家!”
说着,江老夫人伸手直指头上金碧辉煌的御匾,一脸坚定。
明洋听罢,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反而站起身来,朗声道:
“江老夫人,此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晚辈既然已把话儿透露给了诸位,日后便无愧于本心!若非要问我为何这么做,那晚辈也不妨亮亮心底,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晴儿!为了她,我情愿失信于佟郎曹三家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雨晴忽的鼻尖一酸,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溜溜,含情道:
“明哥,你又是何苦……”
“行了!”
江老夫人见女儿有些意乱情迷,赶忙大声喝住,目光锐利的盯着明洋好一会,才幽幽说道:
“老身姑且相信你所言非虚!若是如此的话,老二,你随我到后堂来……”
……
雨晴房中,明洋与雨晴、筱娴对视而坐。
屋内火盆烧得通红,暖意夹杂着缕缕幽香扑面而来,明洋有些激动。未等二人开口,筱娴感慨道:
“明少爷,这一晃儿有大半年没见了,话说世事无常,谁曾想到今日再遇,却是眼下情景。”
明洋听罢亦是有些伤感,赶忙安慰筱娴道:
“筱娴,令尊英年早逝,任谁闻之都扼腕叹息。俗话说人命天注定,你也应尽早走出伤痛,令尊不在了,令堂还须你来照拂啊!”
筱娴点了点头,低头再不言语,雨晴接言道:
“虽说人命天定,可我大哥行医二十多载,救死扶伤无数,所积阴德可堪十世僧侣,如今遭人所害而惨死,明哥,你说我们江家该不该替他伸冤?”
明洋握住雨晴的手,轻拭去其脸上残留的泪痕,深情道:
“晴儿,与我又何必再说这些?我若不懂这些,今日又怎能冒雪而来?我早就说过,为了你我可以背弃所有!”
雨晴抽出被紧握的双手,掏出手绢拭着眼中的点点晶莹,微微沉下头道:
“明哥,你的心意我早就全懂。只是眼下我真的没心思想这些,我一心只想让兄长瞑目……”
三人各自沉默了一会,雨晴又开口道:
“天色渐暗了,外面雪大风疾,明哥,若不要紧今晚你就别回去了,不如在我三哥房里将就一晚吧……”
……
明洋终究没留在江家过夜,和雨晴道别后,与长顺小心翼翼的赶着马车,顶风冒雪的磨蹭回了曹家店。
马车行到离车店不远处时,被安平迎面拦住了,只见安平裹着棉衣棉裤,顶着个狗皮帽子,抽搭着清鼻涕对明洋说道:
“少爷,毋须多言,你先别急着回家,先去府衙大牢一趟吧!四爷他们都在那!”
北风滋溜溜的钻进明洋的衣领,冰得其一阵激灵,哆哆嗦嗦的问道:
“平哥,出啥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郎五爷疯了!”
待明洋和长顺慢悠悠的赶到府衙大牢后,眼前的情景让其一阵作呕。
牢房中笼绕着刺鼻的屎臭,墙上、桌椅上到处是点点屎黄,地上散落着几个碗碟和吃了一半的馒头菜肴,郎五爷被两个狱卒按在榻上,松散着裤腰也不挣扎,直朝着进门来的明洋嘿嘿傻笑,挂着口水的嘴角,竟也沾满了一抹恶心的黄!
明洋正难受时,却听见曹四爷在招呼自己去隔壁。
隔壁牢房里,佟三爷和曹四爷迎面而坐,郎世通正一脸愁容的巴望着二人;郎筱筱哭得梨花带雨倚在佟世辰怀里,两个丫鬟正在轻声安慰;李树仁双手握着十字架立于墙角,仰头不知念叨着什么。
明洋赶忙打听情况,佟三爷和曹四爷同时摆了摆手,摇头不语,郎世通向其形容了事发时的情景:
当时几人正在郎五爷的牢房里吃饭,边吃还互相聊着官司之事,突然郎五爷将吃了一半的馒头狠命砸向李树仁,随即一阵狂笑。众人懵懂之时,郎五爷居然一把解开腰带,低身产出一坨污秽之物后,随手捡起便朝众人投掷,众人完全看傻根本来不及躲避,除了郎筱筱以外皆沾了一身污秽。狱卒闻声前来,将众人安置在隔壁牢房后,郎五爷竟随地抓起一把污秽自食起来!
郎世通说完后,便又是一阵干呕,明洋听罢,亦是胃里一阵翻腾。
佟三爷重重叹了口气,对郎世通道:
“贤侄,稍安勿躁!我且问你,你爹发疯之后,说了什么疯话没有?”
郎世通收起目光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道:
“当时事发突然,晚辈慌乱间也不记得我爹说什么了!”
“爹!我记得……”
郎筱筱抹了抹眼泪,抽泣着说到。只见其挣扎着从丈夫怀中坐起,双臂紧紧环抱于高耸的胸前,肥大的囚服,似乎也遮蔽不住其妖娆的身段,郎筱筱平稳了一下情绪,对众人回忆道:
“我爹发疯时,先是好一阵狂笑,随后嘴里一直嚷嚷着‘妖精’,还把自己当成了孙大圣,嘟嘟囔囔的要吃蟠桃……”
佟三爷听完儿媳一番描述,哑然一笑,自顾自的嘟囔道:
“好家伙!莫非是孙猴子附身了?真有那能耐倒是翻个跟头飞出这地界儿啊!”
曹四爷闻言,并未附和着笑,而是一脸严肃道:
“三哥,你说在这当口,老五突然得了失心疯,那这官司……”
佟三爷亦严肃起来,皱着眉头思索一会,说道:
“他这疯的确实不是时候!稍安勿躁,我自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