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外寒风与飘雪缠绵着占领了这一片天地。沉默的麟府宛若黑暗下蛰伏的巨兽,只对外展露了雪亮的獠牙,抵挡了许多觊觎的眼神。
麟羽刚踏出书房,尚还在对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意外,就远远瞥见那撑着一把油伞的绿色身影,如墨的色彩在伞骨上默默流转,淡泊了那一袭绿裳。
绿衣女子显然也看到了麟羽,努力想在冻的通红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脸,踩着木屐一路在青石路面上留下清脆的声响,一如她的嗓音。
“殿下,出来了。”
麟羽心疼地看着她被降霜压垮的睫毛,轻轻将那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身为侍女的她在劳作中,失去了妙龄少女应有的葱白嫩滑甚至结出了厚厚的老茧。即使有着倾国的容貌也徒让人扼腕叹息。
“箬竹,这么冷的天还来等我做什么?”麟羽语气中带有微微嗔怪之意。
“可主上从不会在你训练的时候传唤,这次也不知是因何事,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箬竹有些忸怩的转过身子,只是手还没舍得抽出来。
在她的记忆里,她本是路边的孤儿,和她一起的那些孩子,要么被卖到别人家里当苦工,要么活活饿死。当然还有一些像她这样姿色不错的,会被贩去做妓女。不管是哪一种后果,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但是人生突然有了转折。偶然的一次乞讨,她遇见了麟羽。
那只温暖的手触及她脏兮兮的手掌时,传达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美好。就像站在黑暗的世界,一道圣洁的光撕破天际,笔直地照耀在她的身上。
麟羽把她接到了麟洛城的宫里,给她女侍长这个职务。从此,她享受到了她做梦都没想过的好生活,睡的房间是古典而精致的,桌子是桫椤木刻花的,床是华锦流纹垫加蚕丝被,珠帘也是真的玉珠,每一个细节都是她以前难以想象的。她从地狱一下子到了天堂。
麟家让她有了比以前好很多的生活,但自己对麟羽的感觉好像又不止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想说很多话,被他当作喋喋不休,也要对他说话。每天打理着麟羽的起居,都有一种快乐的心情,仿佛这是她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这个记忆是麟战修改过的……
有一天晚上的时候,麟羽和她两个人偷偷跑到草坡,仰望着浩瀚的星空,他们数着星星,讲着大陆上传说的人物和故事,麟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可是说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从流星到称“圣”的占星师。箬竹听得很入迷,她看一会儿星星,又看看麟羽的侧脸,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晚风中,麟羽颤动的睫毛都被箬竹看得仔仔细细,轻柔的风把画面定格在两人最后抬头的那一刻。
近四年之前,麟羽将自己从下流社会里救了回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当作了最好的玩伴。但箬竹始终以侍女自居,绝不敢有一丝逾越之举。近四年的坦诚相待,谁又敢说没有一丝萌动的心思呢?想到这箬竹心虚地偷看了少爷一眼,见麟羽正凝视着她,心中一阵甜蜜。
“没什么,只不过这次的梦魇追猎准备派我去。等了很久,终于轮到我了。”
“真的?太好了!”箬竹是真心替麟羽开心,手舞足蹈地在雪地里转起了圈,纷纷而下的雪花顺着伞尖旋转滑落,美若一幅珠帘。而麟羽则站着笑而不语,箬竹是他的贴身丫鬟,习惯了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忧为忧。
“虽然不明白梦魇是什么,但这次去会有危险吗?”
“危险是肯定有的,毕竟对手是梦魇中十分厉害的伏罗鸟啊。不过至少不会危及性命就是了。”说着眼前又浮现了父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苦笑着说:“但已经在父皇面前作了誓言,恐怕不付出点代价是没办法得手了。”
“没关系,殿下是最强的,尽管把那些妖怪打得屁股尿流好了,哈哈。”
“哎,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脏话呢?”
“箬竹才不是女孩子呢。箬竹已经19岁了,和殿下可是差不多大。”
麟羽无奈地摇摇头,再次牵起了刚刚的小手,眼光无意间瞟向了领后雀跃发丝下的烙印,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是楼兰遗族的标记,一旦被其他人看见,那么眼前的少女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车兰在四国中也将难以交代。
想到这,麟羽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的手,喃喃:“只要有我在,就会让你留在我身边,不要怕。”
“啊……”少女尖叫一声,完全没有听到少爷的自言自语,拉着麟羽就向会客厅走去,脸上满是赴死的悲戚:“死定了,残少爷已经在客厅等你,我竟给忘记了,这回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了。”
残是麟羽的好友,自然认得箬竹。为人又没有什么架子,很快就和箬竹熟络了,喜欢箬竹还来不及,哪会骂她。箬竹这么说,也是夸张了。
箬竹知道狩猎事关殿下前途,便不再多问,将麟羽送至客厅,奉上茶,便先退下。
置身室内,温度高了许多。尚还敞开的门外是几尺厚的积雪,寒风夹杂着雪片冲进室内,在屋内门前留下些许水渍。
客厅内的客椅上端坐着一名少年,从面容看,年纪与麟羽相仿,白皙的脸上一双眸子深邃而有神,并没有类似麟羽的俊美面容,身材并不强壮。残一看见麟羽便大声嚷嚷起来,银白色的战铠还套在身上,削瘦的脸上洋溢着阳光也为之动容的热情。
他手上的匕首发着红光,那是长老院给他的特殊武器“猩红”,利用了麟家最为先进的锻造技术和麟家祖先的一滴血打造的珍宝。能使用它的人只有对麟家绝对忠诚的少数几人,比如这个少年——长老院侍卫长——残。
残从小和麟羽一起长大,被长老院培养成麟家的一柄宝剑,前任长老院侍卫长是“臣级”高手,也正是他培养了司命和残。
残比麟羽小一岁,但比麟羽更早踏进士级的门槛,他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每天第一个起床早练,最后一个休寝,训练量也是别人的两倍!所以小小年纪,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甚至前任侍卫长主动提出退位让贤,甘愿在幕后工作。有人嫉妒,但更多的还是尊敬。
“你小子总算来了。这次的主角可是你,真是一点儿也不上心。小心连小命儿都没了。”
“近日可好?”麟羽坐在主位上,拿起茶杯晃了晃,问道。
残气恼地坐回椅子上,嘀咕道:“怎么会好,长老院那帮老头子近来整天就在说主上怎么怎么独断专行,貌似是为了你这次去捕获梦魇,唉唉。吵得我头都大了,不敢去跟主上争论,就在屋子里整天开会。”
“算我没问……说起来,论起情报能力你要比我高上一截,可有什么情报?”
“有用的并不多,这次会有近200只梦魇出现在迷惘之森,除了伏罗鸟还有其他不少强力的梦魇,遇到了我们只能逃了。”
“如果碰上的话,恐怕我们两人绑一起都不够人家塞牙的。”麟羽一听到猛一哆嗦,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这次纳若桀去的话,以他的占星术恐怕难度会小很多。”
“的确,以纳若桀的天赋如果得到了好的梦魇的话……”
“总之处处小心,其他两族定不会放任纳若桀获得梦魇的。而且最近雨雪不断,对我们来说都还算是好消息。”说罢,麟羽特意看了残一眼,在种天气下,冰元素极其活跃,残掌握的元素中最好的就是冰,要是真打起来,还算有点优势。
“既然如此,那三日之后迷惘之森见。”残慎重地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什么,“另外,婆罗赵域重病之后,掌权的女子似乎有点古怪,这次她派的人可得小心。”
麟羽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倒是麟羽啊,主上怎么还不给你克敌制胜的武器,我们都知道你的真实实力不比纳若桀差多少,但要是没有战过他,那岂不是很丢脸。”
“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总之见招拆招吧。”
这次简短的会议很快结束。趁箬竹送两位离开之际,麟羽坐在椅中沉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本涣散的眼神,如今有了实质的锋芒,十九年来,不,快二十年了。麟府宛若牢笼囚禁了少年应有的理想与风华,而现如今,一旦开闸,必将席卷一切。
忖度了一会儿,麟羽决定还是去向父皇讨教秘密武器。
“父皇,这次狩猎我还没有拿到秘密武器……”上书房的大厅内不断有仆人进出。年终一到,族内事务立即多了起来,便是父皇也忙得不可开交。
“哦,这我倒是忘了。”父王草草接过呈上的账本,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然后直截了当的打断了麟羽的话:“你去找长老院的前任侍卫长,他应该在制器坊,退下吧。”
“是。”麟羽弯腰行礼,眼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