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怔了怔,侧过脸去,冷冷道:“我是替我爸爸打你。”
不知是不是被这巴掌掴得太狠,直到此时我才感觉心中无名火起,怒道:“我们很熟吗?我认识你爸爸吗?凭什么……”
再一声清响,再一脸火辣!
我双手捂着两侧脸蛋再次目瞪口呆,半晌,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我被掴了两耳光?
我被一个小丫头连续掴了两耳光?
我特么是乾元宗第三十七代嫡传弟子好不好!竟然……
好吧,我是被一个相当于天阶实力的真人境小丫头掴了两耳光,算不上耻辱。
好吧,我是理性的律师,应当明白技不如人则绝对不应该怨天尤人的道理。
好吧……老神棍一定会理解我,也会原谅我。
女子似乎自言自语,声音有些恨恨但我听着却更像是得凄婉,说道:“天下没有谁记得我……除了大姨;天下没有一个好人……除了大姨。”
我强抚内心复杂的翻腾,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脸蛋,郁闷道:“你这样说是很武断的…….等下!咱有事说事,有话说话,别动不动就掴人行不?”
女子冷冷道:“谁让你不记得我。”
我愣了愣,霍地站起来,问道:“我们认识?”
女子瞪眼直视,眼内寒光闪烁;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护住不知道挨了两记耳光后是否还英俊依旧的脸蛋。
女子忽然低头,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半晌说道:“从没见过谁吃羊肉泡馍吃成那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我瞪大眼睛,迟疑道:“你是…….”
女人抬起头脸,一脸冷漠,说道:“吃我爸爸带的东西,竟然还抢了我的那份;那么厚的脸皮,还怕我掴你?”
我持续瞪着眼睛,直到感觉眼珠子快要掉下来才终于恍然,惊道:“你是妞妞!”
女子直直看着我,未否认也未言语;眼睛深处那丝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寂、忧郁却让我悄然记起当年那个喜欢坐在我家小木凳上闷声不语甚至我明目张胆吃了她碗里羊肉泡馍都不吱声的小女孩。
我突然无比懊恼!
我自然记得当年带着羊肉来我家的那个叔叔和那个不喜欢吭声的小女孩,我也知道他们便是蓝家人,我甚至已经知道他们便是商徵羽的山水荒同门,那很显然,小女孩则极有可能便是上官飞云口中的师妹啊!
但是,我始终执念于上官飞云的师妹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而极力排斥,竟然没将那个师妹和当年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若非如此,我定然不会挨上两耳光……至少可以少挨一记!
我在脸上轻抽一下,真心懊悔道:“我是真欠抽啊!……可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咱们又从来没有什么联系……你叫蓝妞妞?”
女子瞪了我一眼,冷声道:“蓝田玉。”
我微微扬眉,沉思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玉不语。
我摇摇头,实事求是道:“俗!”
蓝田玉侧过头去,冷声道:“我也觉得俗!特俗!不过,这是小时候到西川的时候一个据说是有文化的叔叔帮着取的,真没想到有文化的人也俗。”
我怔了半晌,嘿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名字吧……非常独特,乍听着好像挺俗,但越听越有意境;只听得两遍,我眼前仿佛便出现一副遍地皆玉、熠熠生光的华美画卷。更重要吧,这名字听着特别有历史厚重感,使人产生梦回秦朝……不,梦回夏商的穿越感。再听一遍吧,整个人的灵魂都似乎…….”
蓝田玉忽然扑哧一笑,盯着我道:“你现在这样子就像小时候的样子。”
冷冷的蓝田玉和柳静宜有七分相似,巧然而笑的蓝田玉却有九分柳静宜的影子。我觉得有些恍惚,接着便感觉一阵黯然。
蓝田玉一笑即收,侧过头去冷冷不语。
我心有所思,静望着夜空下隐隐群山。
良久,我迟疑道:“我刚才听商徵羽说,叔叔和阿姨……”
蓝田玉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
我愣在原地,看着蓝田玉踏着薄雪慢慢向山顶走去,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孤寂;风衣和马尾辫同时摇摆,竟显出似乎是心力不支的憔悴。
…………
钩月,山顶。
蓝田玉静静地站在一块顶着厚厚积雪的岩石上,看向夜空下茫茫的群山。
我理解失去至亲的痛楚,自责不该提到那痛楚的话题。
正准备上前向蓝田玉道声歉,她却突然说了声对不起。我微愣,走到她身侧,歉意道:“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对不起。”
蓝田玉沉默半晌,忽道:“千年南宫丹,独绝昆仑印。听说过这句话吗?”
我嗯了一声。
蓝田玉微叹一声,轻声道:“南宫丹炼治一次前前后后需要千年,所以叫千年南宫丹。可独绝昆仑印呢?你知道为什么叫独绝吗?”
我沉思道:“昆仑印本是山水荒的独门绝技,对结印之人修炼又有着莫大的好处,这应该是对它的一种赞誉。”
蓝田玉冷冷道:“这算是其一吧。其二,无论功力多么深厚的人,终生都只能授印一次。否则,必然精血涣散,实力大减,甚至落下终身残疾。”
我心下凛然,微微点头。
蓝田玉缓缓说道:“我爸爸当年已是圣人境巅峰,他给我授了印…….后来又给你授了印。”
我惊而无语。
蓝田玉微微昂头,说道:“从你家回来后不到一年,我爸爸便从圣人境巅峰跌到贤人境,再后来便是气海破裂,形如废人。”
我心下惶然,嗫嚅道:“我……对不起。”
蓝田玉忽道:“刚才那巴掌该不该打?”
我正色道:“该!再多打几巴掌,我心里会好过一点。”
蓝田玉侧过首去,幽幽说道:“那时师祖还在,便将我们全家三口从蓝田城里接到山水荒,以期有人照顾。可不久他便闭关,由商渭水那老东西主事。哼,那老东西倒是挺照顾我们,所以我爸爸直到死都没有接受过一次宗门治疗。我妈本来就是普通人,一直体弱多病,我爸去世后不久也便随我爸去了。”
我呆而无语,半晌,迟疑道:“那时你多大?”
蓝田玉脸颊上默然出现两行晶莹泪水,她微微仰头,说道:“八岁。”
我侧过脸来,不敢再看蓝田玉。此时并非因为她的侧面简直与柳静宜一模一样,而是我知道她的遭遇尽是由我引起,愧疚陡生。
蓝田玉似乎知道我的心思,说道:“其实这些和你并没关系。虽然当初爸爸去世的时候,我确实恨那个整天调皮捣蛋、嬉皮笑脸的小饿死鬼,但后来长大些,我明白爸爸是自愿那么做的,而且我不认为爸爸错了。”
我并未因蓝田玉这样说而稍觉好受,也无脸再说一句苍白的对不起。半晌,我真心叹道:“如果当时有电话什么的,你应该给我们家联系一下……我父亲那时应该也不在世,但我妈还在,至少有个家……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蓝田玉半晌没言语,却发出轻轻抽泣之声;我紧咬牙关,默然而黯然。
良久,蓝田玉长出口气,说道:“有电话又能怎样?我自从到了山水荒就没有出来过一次,整整十五年,商渭水那东老东西就等于是把我关了十五年。
我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如闻天方夜谭一般。虽然山水荒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但无论是谁在里面生活十五年而未外出一步,那又与樊笼何异?
半晌,我恨恨道:“这是犯罪!非法拘禁!”
蓝田玉声音变得极冷,说道:“这十五年来我每天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就是炼功,没日没夜的炼功,我知道我突破真人境以后,除了商渭水便没有人能拦着我,我才能逃出那个破地方。”
我点点头,有些担心道:“炼太狠终究还是不妥……”想想又觉得自己说这些废话无益,便问道:“然后呢?除了炼功。”
蓝田玉轻舒口气,说道:“炼功之余就是想想以前的事情,可以让我觉得温暖的事情。”
我很理解地点点头,毕竟换作任何人在那种樊笼般的环境里,唯一能够且最为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放飞自己的思想。纵然身体不能自由,至少也应该想方设法让自己心灵得到自由。
蓝田玉摇摇头道:“可惜我能想得起的事情太少,除了想想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事情,就是想想那次我唯一出过的远门,再把那个欺负我的小饿死鬼骂几声,好像也就没别的事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