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阳的父亲去世了。
晴天霹雳。
徐秋阳的父亲是一个长途物流汽车司机，打从徐秋阳小时候懂事起，就跟着父亲跑车，跑不完的高速路，伴随着徐秋阳的成长，徐秋阳自然早早学会了开各种卡车，再通过父亲的路子，高二年龄刚到就拿到了驾驶证。这样顺理成章发展下去，徐秋阳肯定会成为父亲的接班人，做一名优秀的长途物流司机，然后在老家娶妻生子。
也许是老妈天天拜菩萨感动了老天，徐秋阳突然得到老天爷的特别眷顾，高考时居然铁树开花超水平发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江苏的一所重点大学，光宗耀祖。
做父亲的真没打算自己的儿子能有这么大的出息，这样有出息的儿子自然不能同自己一样去做一辈子长途物流司机，于是，在富庶的江南，徐秋阳在机械设计专业整整耗费了四年青春去读大学。
临毕业找工作，徐秋阳才彻底明白自己的所学不但不能光宗耀祖，甚至连找份合适对口的工作都困难，因为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多得象一群群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好点的事业单位都要有关系，进私人企业只有打工。
“与其给别人打工，还不如自己开车挣钱，”徐秋阳对着父亲在电话里说道。
“别，千万别，你现在突然一回来，读书四年，连钱都挣不到，让我这张老脸向哪里搁，你要想开车过活，除非我死了！”一向以自己儿子为荣的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同大多数农村出来的大学生一样，徐秋阳走进了一家苏北的私企，以徐秋阳好动活络的性格，做机械设计没有任何吸引力，好歹竞岗到一份新品采购工作，也不是采购关键岗位，不疼不痒地过了三年，钱自然没能赚到。
现在，父亲突然出世了。
善泳者必溺于水。事故源于一次酒驾撞车，又不在保险之列，结果是父亲没了，车赔掉，清光积蓄，还借款五十余万。
做完父亲的葬礼，徐秋阳用完了自己上班三年来积攒的所有的工钱——三万元，这点钱是属于徐秋阳的全部积蓄，承载着自己的三年青春，却没能给自己的父亲换来一个体面的葬礼。
在湖北老家农村，做一个体面的葬礼基本得花十多万，徐秋阳没有那么多钱，只能草草让自己的父亲完成下葬，然后对着石碑前篆刻的“不肖子徐秋阳”痛哭流涕。
“望着老徐的孩子从小学一路读完重点大学，听说现在还是在大上海闯荡，这可是人尖里的人尖，咋就舍不得花钱办事？”三三两两的乡邻和七大姑四大姨对着徐秋阳的背影议论着，农村人说话大声大气，徐秋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抠门呢，大城市里的人都是两个字——抠门！死菜叶子烂水果，都舍不得扔掉，别看我没钱，我家园里的大西瓜，别说烂瓜不吃，就是生得不没看相的，都是摘着喂猪吃。”一群妇女马上附和着大笑。
“不是抠门，是手头紧，这人有钱没钱，还不是秃顶脑门上的虱子一清二楚！我看秋阳就是没钱，我家里公公下葬，不是我吹，我家那该死的直接一部卡车开到家，棺材、灵屋什么都挑最好的去买，那个钱花得我都麻木了。”一个脖子系着一根粗项链的妇女刻薄起来，纯金的项链象一根绳索吊着一颗和田玉小人，玉小人夸张地张开双臂倒悬迎着胸前白花花的事业线俯冲而下。
“哪家敢和你比！”这女人是公认的暴发货，其她妇女们都服气噤声。
“我昨天才知道我家那男人同秋阳还是初中同学，我家的还小一岁，听说秋阳连对象都没谈，我家娃和他同龄，今年秋孙子都要上学了，”见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暴发户型的妇女更是张扬。
“人家城里的人讲究晚婚晚育，你们知道什么，尽瞎说。”一个穿黄衣服的妇女辩解着，这是徐秋阳的远房三姑。
“他三姑，我说你真的你会生气，这读书多的都是书呆子，打工的命，读个博士出来，也当不得饭吃。我家那男人打小不进字，但从小就学会修电器，现在混得不比别人差。”
“那让你家孩子先别读书！”三姑话不投机，一扭头就走出人群。
……
烧得火红的纸钱盆映着徐秋阳的脸，乡邻的话句句揪心，徐秋阳的脸早涨得通红，回想自己考上大学那阵，山村里飞出第一只金凤凰，家家把自己当作孩子学习的典范，现在混得一无是处，早被乡邻们看不起。
落差！
一落千丈。
徐秋阳又丢了把纸钱，对着父亲的坟前再次叩了三个响头：“爸爸，家里欠这么多钱，不肖子徐秋阳这次不能再混日子了，你走了，家里的重担我就接过来，你九泉之下就放心吧。”
“妈妈，明天我就要回去工作了，你收拾下家里，以后和我一起生活吧，”徐秋阳向母亲辞行。
“我娃真孝顺，”母亲喜得眼开眉笑，眯着眼睛说道：“等娃定好媳妇，买了房子，我就去和你们生活，帮你们带孙子。”
“那还早，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徐秋阳心头一紧：“我现在还没有那个条件，城里的姑娘眼光高，没房子也不会同意出嫁的。”
“这老鬼说走就走，走就走个利索，还给我们这孤儿寡母留一大笔债，这叫娃怎么能讨到媳妇啊，”母亲又哭成了个泪人。
“妈妈，你放心，大学的独木桥我都能过，还有什么难得住我！一个大男子汉，总有条路能走出来，你就在家里等我汇钱回来吧，”徐秋阳宽慰着妈妈。
“那你在单位好好干，日子会好起来的，”妈妈反复叮嘱着。
“工资太低了，满打满算，一年只能挣四万多，能做什么用！”徐秋阳低声争辩道：“现在蓝领工人的收入要比坐办公室的强得多，就是辛苦点，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