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不明智,爱得缺乏眼光,则难以收获称心如意的爱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对方成为自己生命中陪伴一生的人,那便从一开始便认准自己的要求,认定之后,便坚守自己的眼光,不要后来后悔时再去埋怨自己的眼光拙劣,因为维持爱情存续,也是一种有道德的素质。如果认不准,那便不要轻易推心置腹,用自己的一片真心去换取别人的虚情假意或一时的寻欢作乐。
爱情极其珍贵,世上少有其他东西可以来替换爱情。即便是江山万里,家业万世,恐怕也抵不上相爱之人的相视一笑。况且,江山和爱情并非彼此排斥,而往往是相得益彰,红颜也曾“翻使周郎受重名”。如果爱情是主角,江山作为绿叶相配倒也不显得委屈。
所以芷兰被告知,如果得一知心人,是要珍惜的。然而其他的外在因素,如果和自己真实的爱情感受相比,孰轻孰重,并非简单掂量一下就可分辨清楚,也是需要斟酌良久、深思熟虑。然而真正可以用来替换“爱情的自私”的因素,并不是很多。世俗、现实、时间、距离、权势、利益,甚至部分道德和法律,在爱情面前都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爱情所允许的自私,这些因素都不足以阻挡。
芷兰可从来顾不得什么江山和爱情,她的爱情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她所顾惜的只有他,以及绿萝。
对他,芷兰念念不忘。在和他刚刚开始的热恋中,她离开了他,头脑中留下的记忆总是那些天最美好的日子。即便有后来绿萝的出现,但至少他对自己热情不减,那次雨中的怒吼,后来一封接一封的邮件,机场送别时的不舍、无奈和固执。这一切留给芷兰的,何止是感动,这些经过时间和距离的发酵,已经在芷兰的心中更显情意浓烈。
近来从绿萝那里,她也得知一些他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只是绿萝的敷衍,但她也从中得知一些端倪,他并没有和绿萝故事重演,他并没有和绿萝旧情绵绵。得知这些,芷兰竟然心头有一些愉悦和兴奋。
然而,如果芷兰不能突破绿萝这一层心理障碍,他再好,再值得留恋和思念,也终将从芷兰的人生中被过滤掉。也许会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但也只是记忆而已。
对于绿萝,芷兰不得不顾虑,尽管她已渐渐接受了自己爱上他跟绿萝没有关系的自我安慰,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有愧于绿萝。也正是这份愧疚,让她执意撮合他和绿萝复合。
如今,时间的酝酿、数万公里的相隔,芷兰觉得自己对他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切,如此难以割舍。许多人常说,时间和距离产生小三,可在芷兰看来,如此说法有失偏颇。至少他曾经苦苦等待了几年,尽管等的人并不是她,而他放弃的原因不是时间和距离造就的小三,而是时间和距离造就的绝望。芷兰认为他在绝望之后,才接受自己,否则数年的期间,早会有无数小三出现。如今,自己并不缺乏时间和距离的延宕,可是自己所能感受的却不是绝望地不再爱他,而是绝望地爱他爱到无可救药。
芷兰辗转反侧,她试图寻找一些理由,寻找一些合理的理由来证明自己可以将自私的爱情越过绿萝这个障碍。一个念头在她头脑中泛滥、蔓延、回荡:爱情是可以自私的,况且是两个彼此牵挂之人的自私,绿萝的因素,在这层自私面前,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成为阻碍?
爱情总会产生这种努力“自证”的魔力。爱情的世界里,希望总是悄然生根,并在生根的瞬间被无限放大;而绝望却相反,绝望总是伴随着怀疑,一点点呈现,一点点被认清,总是在受到最彻底的打击之后,方才认识到,原来从一开始便注定没有希望。
爱情的世界,原本爱上一个人就不需太多说得出口的理由,如果想找一些可以爱一个人的理由,可以继续爱一个人的理由,那总是很多很多。如今芷兰所找的理由,虽然名义上是越过绿萝这个障碍的理由,实则只是深深爱他这样一个唯一的事实。她爱他,这便是爱情世界里可以解决一切的理由。
芷兰不爱他吗?从来不是。她明明爱着他,那她便不需要再找这种理由。她真实要找的理由是为什么爱他时总有些顾虑,而这个顾虑的源泉便在于绿萝。一想到绿萝,她原本设想爱情可以自私一些的念头总是摇摆不定、站立不稳。
他和绿萝,有着稳固的相思、爱恋基础,两人之间有长达数年的藕断丝连。芷兰常常拿自己和绿萝相比,她始终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和绿萝之间的基础稳固。更何况,绿萝比她漂亮,比她可爱,比她单纯,比她善良,比她在他面前犯的错误少。而且,他亏欠于绿萝的,也多于他亏欠于自己的。无论如何,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总会去选择绿萝,而放弃她,更何况那还是他曾经魂牵梦萦长达几年的女孩。他应该去选择绿萝,他应该让绿萝回到他的身边,而不是将一切心思放在她这个后来者身上。
绿萝是她跨不过的一道障碍,不光是一道有着各种现实条件差异的障碍,更是一道无形的心理障碍。最终,她尝试放弃自私地拥有他的念头。
放弃的念头滋生,无异于打开了一道心理闸门,原本要阻挡的各种对自己不利的念头和想法一涌而入:不自信,不信任,怀疑。其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让她在夜深人静的孤独之时自顾自怜,以泪洗面。
芷兰怀疑,怀疑他的不离不弃,怀疑他的深情和痴心。她怀疑他所固守的只是一个誓言,怀疑他所重视的只是一个形式,而非注重和自己那份爱恋的感觉。
当初他对绿萝的感觉,也是何其真挚,可是他却为了那个不明所以的“高中的她”而主动用“甘愿错过”的念头对绿萝。“恨不相逢未嫁时”,那时的他注重的也许就不是爱情本身,而是附加于其上的形式束缚。
她怕他对自己的纠缠只是履行一份俗世的羁绊,而她渴望的是他爱情的灵魂寄托。她不能想象即便自己和他最终走到了一起,而他的思绪中仍有绿萝的影子,甚至他还依旧对绿萝恋恋不舍。如果真的那样,那她得到的,无异于一具躯壳,或许他会倾注一些灵魂和自己相处,和自己过日子,但是那份爱情的灵魂总会有所保留,她总是得不到一个完整的爱恋。
想通这种假设,芷兰显得有些焦虑,有些愤怒,她认为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不过是另一个“高中的她”。
“恨不相逢未嫁时”,到底恨的是没有早早相逢,还是恨早早地“嫁”了人?还是恨这种婚姻仪式对人束缚至深,而不能在不如愿时予以改变?
如果自己和他走到了一起,而他在以后的某个时刻向另一个女子再次说出同样的话,那他会是在表达什么呢?任何一种,芷兰都决绝地认为自己绝不会原谅。因为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对她所渴求爱情的背叛。
他邮件中的一往情深,他临别时的等待承诺,这一切在怀疑已经完全占据整个心思的芷兰看来,都成为他自我承诺的束缚,都只是他自我逻辑的验证。而芷兰自己,则悲哀地成为他逻辑的一个起点,仅仅是一个起点而已。
芷兰内心愈发清晰:他总是那么一个人,论起自我来可以无视整个世界。他常常郑重其事地说“不关心事不经心”,他常常戏谑地说“我的清白足以证明你的自以为是”,不管郑重还是戏谑,他表达的只有一个观点,那便是他自己的自我,那便是他独自一人的存在。
芷兰怀疑:“是不是说,我和他的爱情故事里,从来没有我,从来只是他一个人的存在?”她立即否认了这种荒诞的想法,但她却让另一种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那便是,当绿萝出现了之后,也许芷兰和他的爱情故事里,也许他苦苦坚守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他对承诺的坚守,而不是对爱情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