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中的法会道是开得隆重,陆续离开镇上的人也都津津乐道。
山庄的屋中一片清宁,江无妍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着,周围木叶的声音也微微不清明。
有光线自窗外漏入,显得干净清幽。
门外站了两人,身影投射在门上,像落上了一层薄影,不时地风过,于是顿也微微一恍。
声音透过门缝漏入,轻轻的谈话声依稀可闻。
女人的声音里透不出几分喜怒:“你不应该再把她带回来。”
“是么。”
“她既然放走的卜算楼的人,回去谷主定会怪罪,你难道又想替她揽下一次责罚?”
“这是我的事。”
“你什么时候这样冥顽不灵了?这个女人留不得,回谷后便交由谷主发落。”
“罗刹,什么时候,我的事也需要由你来做主了……?”轻轻的一笑,唇角抿起时分明是那样别致的弧度,然而周围的气息却不着痕迹地分明一冷。
女人的脸色顿时也不好看:“她究竟有什么好?以前的朱颜也就罢了,这个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也分明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罢了,凭什么得你的万般宠好?”
白衣衬着一张愈发干净无暇的脸,他面具后面的眼眸轻轻一垂,似笑非笑间反有几分怜悯:“朱颜,是你永远也学不来的,罗刹。”最后一声音轻地似若有若无的叹息,纤长的手指轻轻挽起女人颊边旋落的青丝,过分优雅,却有几份令人窒息的残忍。
罗刹的脸,在一身红衣的映衬之下愈发地神色不妥。
这样的一身衣,形似朱颜的一身衣,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一度让她惭愧地不敢与她鄙视。然而,这个女子已死,她本以为白衣离开了卜算楼至少终于肯好好地多看上她几眼,她却没有。
她是“罗刹”?或者——是该叫一声“芙艳词”。
乔装改扮,隐姓埋名,他以为她是为了什么?她不是祥云谷的人,她只是一个游离江湖的散人。
“无论怎样,朱颜始终只是朱颜,我知道……”罗刹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徐徐地闭了闭眼,微微闪过一抹冷意,“所以我才无法接受,对于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野丫头,你凭什么就……”
“如果你来,只是想说这些,那就可以回去了。”白衣之间拈上一朵纤花,神色疏疏离离。
罗刹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冷笑:“谷主要你即刻回谷。”
白衣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心略是蹙起。
“谷主对你私自放人的举动很是不满,但如今都说是一个侍女私传你的口令,毫无证据。你只需要把她交出去,谷主绝不会怪罪到你身上。”罗刹娇媚的眸轻轻一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神色间甚至有了几分的哀求,“你难道忘记神斗结束之后回谷后经历的那些了吗?你在那里受苦的时候,这个女人她又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
“够了!”
应声而断的是他指缝间折断的枝条,指尖忽然裂出一道深长的血口,一根刺划破肌肤,染出几抹狰狞。
刚才的一声似乎脱口而出,他稍稍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盖去了之前略有起伏的神色。徐徐吐字,声声清明:“罗刹,你管的事,过多了。”
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罗刹却是一笑:“慕怜香,如果江无妍知道了你还没有死,而且如今却只是祥云谷的一条狗,你说,她又会怎么想?”
言语说地难听至极,她的笑,也在妩媚间平添了几分凉薄。
面具后的那张脸上反是有了几分笑:“或许,她会恨死我吧。”说地过分漫不经心,仿似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罗刹咬了咬唇,终究再说不出狠话。因为仅只是一瞬,那抹笑之后的神色,始终是过分落寞的。
她知道,祥云谷的人,从不容许半分背叛。一经入了谷,即使死,也注定只允许是祥云谷的冤魂。
而慕怜香,三岁时就已注定要为祥云谷卖命一生。亲生父母既已舍弃他,那么给了他再世为人的生命,就已不容他“退出”半步。
“其实……”
罗刹本还想说什么,一枝纤长的指轻轻地触上她的唇,有些冰凉。一冷一热的差异让她微微愣神,既而只见白衣将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唇前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时屋里的床小小地“咯吱”了一声,里面昏睡的人似乎转醒了。
“你回去吧。”
丢下这样一句毫无情绪的话,白衣竟然就此转身进了屋,没多看罗刹半分。
罗刹死死地看着房门在自己的面前一寸一寸地合上,最终隔断了所有的视线。
隔了许久,渐渐远去的步声融入了最后那一缕轻盈的风中。
“吱呀”一声闭上的门,似乎微微惊扰了床榻上的那个人。女子朦胧的睡眼徐徐张开,似乎一时无法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地眼又闭了闭,转而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最初的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只有一身的白,分外惹眼。
“怜……香?”久睡初醒时的倦怠,配上有些疲惫的语调,绵薄地落在心头上分外地挠人。
然而正伸手替她掖上被角的姿势,这时分明一僵,似乎泛起踟躇。
江无妍乌黑的眸中渐渐转出一分清明,渐渐地似回复了神智,看清了,眼中本有微朦的喜悦,这时分明微微一沉,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二谷主。”
白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替她理了理床铺,淡声道:“下次莫要再乱跑。”
言下之意,竟然是对她无丝毫责怪了?江无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也不信自己这样大动静的举动,这个人会丝毫没有听闻。即便没有人知道是她,但“白衣的侍女”突然回到山庄的消息,想必应该早就传开了吧?
一时间,她竟然拿几分拿捏不住这人的心思。
正想试探上几句,江无妍眼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忽而意识过来一些什么。
她昏迷之前似乎是发作了蛊毒,那段时间蛊毒频发,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暗暗往体内提了提气,她竟然发觉,原本在体中隐隐躁动的蛊虫,这一时竟然像突然失踪一样,没有分毫动静。
朦胧中,似乎梦见有人替她喂药。
莫非……
江无妍霍尔抬头,看着白衣,眼里是隐隐动荡的疑惑神色。是他给了她解药?难道当初约她来到清风镇的就是他?难道,这个人竟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么,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思前想后,终究是无法断言。
白衣透过面具安宁地看着女子一瞬三变的神色,不易觉察地却是一笑,声色间倒没有漏出半分异样:“我只需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他的不需要问。”
江无妍的思绪被他打地一乱,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是笑:“既然二谷主都知道了,难道就不怕无妍给你添乱么?”一笑里三分讥讽,七分嘲笑。
白衣刚才那句无疑是验证了她的猜想,但不论这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经过私自纵放卜算楼一事,她也不信身为二谷主的白衣就可以这样轻易地推卸责任。
有万千种猜测,也不会想道白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无所谓。”
江无妍愣然。
这人究竟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只是故作镇定而私下做着谋划?亦或是,仅仅只是嘲笑她,认为她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面上的神色微微一改,她看着白衣的表情终究是稍微舒缓了一些。
既然沈君之与莫儒已经安然离开,她也已经没什么好挂心的事了。不论怎的来说,白衣算是救了她的一条命。蛊毒自然不可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既然白衣“救”了她,不论他是否真的有意救他到底,她反正也逃离不得,何不既来之则安之,也权且当是“报恩”罢了。
“以后二谷主有何吩咐,尽管找无妍便是。”在床上行动不便,白衣挡在床前也施不得礼,江无妍只是形式般地恭敬地垂落了头。
白衣看着她的这副神色,眼中的光反而是空空灵灵的。
不知是想什么竟出了神,许久,才浅浅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这里修养两日,待身体好了,准备下东西,我们回祥云谷。”
江无妍愣了愣,徐徐点头。
白衣推门而出,她始终注视着他离开,在阳光漏入的一霎,那种轻薄的光线笼罩上他的身子,却是道不尽的熟悉。
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待想要捕捉的时候,那人却也已落出了视野之外。门沉沉地闭上,依旧只是一屋子的静谧,似乎这里再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