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人仍是回到了断魂坡。
这里人迹罕至,大雍的官兵并非道界中人,几人便在山下通上的小道上设了结界。
江无妍站在崖边遥遥望着那一眼通透,依稀间有些恍惚。有种错觉竟然是回到许多年以前,他们并未离开过断魂坡,也从未入过大雍长安的宫中。她仍只是她,仍只是朱颜。
“想什么呢?”
听一句淡淡的话,江无妍转身时恰好看到慕怜香。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这时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结了一层浅薄的纱幔,有种倒不出的迷蒙感。她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慕怜香站到她的身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时并无话语。
两个人这样站着,却也是静谧。
其实回到断魂坡后的阵子,每天也不过是这样的日子,很平淡,很清闲,也很随意。
“过一个月就是‘神斗’了。”
江无妍闻言一愣,才记起这件事,点头之余言语间难免有些自嘲的意味:“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
折扇在慕怜香的指间随意一转,他微微凑近了几分:“怎么,不想走吗?”
江无妍恍惚间抬头,依稀感觉这抹笑里异样竟然漏出些许温和,一时愣然。想了想,终究缓缓点下了头:“如果不想走,我能留下么?”
慕怜香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并不似她预料中的反应。那双眸里的神色微微深了深,然后转过了头,依稀间却似是在有意躲开:“到时候说吧。”
江无妍留意到他握在扇上的指似乎紧了紧,下意识地心里竟然隐约萌起一抹不安的感觉。
“神斗”那天,应该会风平浪静的吧……她开口正想说什么,然而余光一略,声色霍尔一扬:“逸风?”
徐徐从山坡下走上的那人,一身青衣因轻薄的风而显得有些疏散。然而这一眼看去,却是落魄的。
江无妍没有留意到身后慕怜香投来的视线,下意识地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几乎是在刚刚搀上的一瞬,这个人仿似脱了力,整个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一时有些天旋地转,待回神时感觉段逸风牢牢压住她的身子,紧紧贴上的肌肤,他的吐息落上她的颈间,仿似一只手揉揉抚过,却只落了余味,并无多少的繁重。
好烫。
透过薄薄的几层衣衫,江无妍感到他的体温如火一样灼上她的身子,却是热地分外灼人。
距离离开长安已过了好多时日,段逸风终于回来,怎料却是这样一副让人心疼的模样。江无妍感到呼吸一时有些局促,莫名有些手忙脚乱地轻轻推了推他,不忍放重语调:“逸风?怎么回事?你发烧了?”
许久没有反应,这个人似是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带他回去。”
周围的风一疏散,擦过身上,江无妍感到霍然一凉。抬头见慕怜香已轻轻松松将段逸风搀起,视线随意地在她身上一落,语句也有些漫不经心:“不管是怎么回事,我们先回山庄。”说完转身就走。
江无妍跌坐在地上,一时鼻息间仍是段逸风熟悉的吐息,愣愣发了会呆,也慌忙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的断魂山庄已经重新修葺,一草一木都是原本的模样,没有改变分毫。
段逸风的周身燥热,一时间依旧一直落在昏迷之中未醒。江无妍守在屋里,一只手支着头,视线落在窗外微微出神。一时也不清楚在这个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的这副模样叫她分外心疼。
他到底追到朱颜了没有?
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么多时日,在这个人的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何以会如此的失魂落魄?
无从探究,她也……毫不知晓。
江无妍呆呆地出神。屋中只有隐隐焚着的檀香袅袅地升了几缕烟,有些渺无,很静,其他人也不知在此时跑去了哪里,周遭只有她,还有——床上吐息深长的段逸风。
因而他的气息仿似一滴不漏地落入她的耳中,久久回荡间,也分外的清晰。
时至日落西山,江无妍趴在桌上不知不觉间也是睡去。风微微有些轻渺,依稀间直到有些悠长的笛声落入耳里,她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缓缓地睁开时眼里是一片空灵,隐隐有些云深不知处的感觉。
刚直起身,披在肩上的一件外套顺着背脊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江无妍一愣,低头一看,是分外眼熟的一件青色长衣。她霍然转头,然而段逸风本该在的床上此时漏着点点皎白清冷的月光,然而只有一袭被褥,空空阔阔地已不见半个人影。
这时才反应过来,耳边的笛声是分明存在的,而并非梦中的呓语。
江无妍顿感不悦。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副病态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时候居然还半夜自己一人跑出去吟笛?将手上拾起的青衣往怀里一揣,她起身出门,寻着笛声的方向而去。
然后,在一处碧影间,她看到了段逸风。然也只一眼,满腔的怨气不知为何,竟然一时无法激起了。
那人过分单薄,修长的身影落在空空落落的夜色之间,因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轻衣,有些疏远,愈发空灵地一似人间。他背对着她,然而这一眼看去,只见他的寂寞和怅然。
夜寂寥。他身边徐徐的风落过时似乎也都要一滞,因而显得愈发的落寞。
不论是怎样的一眼,落在江无妍的眼中,依稀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揪住,挤压在那里,就再也无法松下。站在拱门之畔,明明只是咫尺,却有种感觉是——这个人离她分外遥远,远到……并不是在同一个世界之中。
略略窒息。
笛声在一片寂静中很是凄凉,凉薄的音,他的十指纤长,月色纯纯地落下,映上这一处的肌肤,愈发透出不自然的透明感。面上是有些病容的疲态,但是一眼看去,不自禁就已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时候仿似有了感知,他唇边的玉笛徐徐放下,转身朝她的方向看来。
遥遥的一个转身,这一瞬仿似周围的一切都已静止,之后他蓦然回首的样子,眼里一份深邃,在看到她的一霎那抹深沉的湖里似乎有什么沉沉一荡。
“吵醒你了。”周围静下,因而,因疲惫而透着沙哑的声色落入耳中才是分外的清晰。
江无妍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眸,点了点头。
“你过来。”
一愣,江无妍有些恍惚,迟疑着慢慢走近。
段逸风收了玉笛,随手将她拉到了身前,两人相隔一寸,垂眸看着她。他的神色很深,分外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然江无妍靠的近了,感觉他周身的热意又微微灼上了她的身子,见他久不说话,不禁咬了咬唇:“你病了,该回去休息。”
“……”段逸风看着她略一沉默,许久才开了口,“没事。”
一回来就晕倒在地,这会叫没事?刚才那一眼的销魂下消失无踪的怨气,在这一瞬间霍然激起,江无妍乌黑的眸一瞬不瞬地瞪上:“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把自己当回事?你……”
她的话霍然一顿,瞳孔无意识地微微一张。
段逸风的怀抱依旧透着几分淡漠,但他轻轻揽着她的动作很轻,只因异样的体温竟然也多了几分温和的温度。
“别动。就这样……只一会就好。”
这样的话,很轻,分明是一如往常平而无波的语调,但江无妍不知为何从中同出了不安和绝望。心下“咯吱”一声,再多想说的话积郁在嘴边,也因胸口的那分压抑而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段逸风,分外叫人心疼。
他的动作轻柔的,似乎只想把握住世上最后的一分什么。因而话语在这一瞬,也有些虚无缥缈,若不细听,会以为只是错觉。
“如果,她始终并没有‘回来’过,之前的一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段逸风的话语,轻地仿似只是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朱颜根本就……没有复活,呵,一切始终只是我在……自欺欺人吧……”
很痛。心里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纠住,痛得险些让她想要呐喊出来。
“逸风,我……”江无妍死死地咬住了唇,感觉隐隐的痛。
她想说,她就是朱颜;她想说,她不曾离开他;她想告诉他,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切的一切,他从不曾“一厢情愿”过……
“如果哪天我离开卜算楼,不要感到奇怪。”
冷不丁的这样一句,江无妍到嘴边的话顿时滞住。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去,但她看到的又是那张一味淡漠无痕的神色,他已经松开了她。段逸风转身要走,江无妍一把将他拉住:“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没有回头:“‘神斗’之后,或许我会离开。”稍稍一用力,落在她指间的衣角也在这一瞬徐徐脱落。
修长的背景落尽在眼眸劲头,江无妍感到全身力气仿佛一疏,沉沉地跌坐在地上。
段逸风,居然是要离开?
风落在周身,这一瞬有些分外凉薄了。她怀里有他的衣,这样的气息感觉分外疏远。
抬头,清冷的月色轻轻覆上了她的面,衬着眸中一片不自然的迷蒙。
这个时候,离“神斗”也只仅仅只剩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