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散散的碎片从空中落下，带着轻灵的玉碎声，好不动听。
……
神族，八千里云天路，断生台。
云雾缠绕着两旁的玉龙戏花柱，乍看去好像是玉龙吐出的雾气。
龙尾下，有一点不夺目的黑。
男子的四面环着四根寒锁，四方寒锁在有层次感地转动。
云龙的头部一直在对着他。
那有着夜明珠般光亮的眼中，也只有他一个人。
从来如此。
“呵……”他突然笑了，又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上面前交缠的寒锁。
霎时，一朵朵灰色的花从寒锁上出现，从长出花苞到开放、再零落……
以此循环，灰色的花瓣铺满了一地的尘埃。倒像是异常无法说清对与错的灰色大梦！
他眼中的不甘，便在这花下，埋葬着。
……
流光渐渐地从云层漫开，细细斜长的光线，一丝一缕地勾勒出白紫的衣袂。
她一手抚萧，清寂的眼里尽是那人无畏的身影，和满地残花。
瞧这样子，当真不在乎？
夙神垂下阴暗的眸子，颇得有些感伤。
在她的身后，各方诸神纷纷来聚，以及永远都是闭着紫眸的祭子玄瑶。
气氛紧张地压抑。
一神如此，诸神亦是如此。
毕竟在玉龙的眼里，似乎除了那黑衣男子，再也容不下别人。
毕竟这里是断生台，是能要了神祗命的地方，就是能要了他命的地方。
毕竟神尊夙神在这，除了泱帝有谁敢造次？幸甚，泱帝未至……
……
“神尊——”玄瑶的衣服黑白分明，做足了祭子该有的气场。这两个字，是对面前夙神的请求。
他在夙神的背后向她辑一礼，低下头后，玄瑶只能。
他不清楚夙神的态度，但作为旁观者来说，无违上神确实不值得夙神为他求情。
私通外族，光是这一条罪就已经能让夙神杀他了。
“嗯……”这是一声几乎察觉不到的回应，但落在玄瑶耳中，却是十分清晰。
玄瑶身子微倾，待他起身时便径直走向无违，他用双手在众神面前捏出了法决，一勾一勒，显现出金印。
“奉十二诸司命，罚无违上神于栖海沉眠两千年，不死不休。”
玄瑶生硬而且冷漠的话中，针对的是在玉龙眼中唯一存在的神。
玄瑶的声音并不大，却弄碎了无违开在寒锁上的花。
这让他很不高兴。
三司诸神都有一丝诧异，没想到夙神神尊，还是按照神律处罚了无违上神。
那就意味着……
夙神与无违上神的一纸婚约，作废了……
“我……何罪之有？”无违的手指，拂去肩头云气，纯墨色的眼竟然很是嘲弄，她还真是够狠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没错，为什么要受罚，断生台、不是他应该在的地方。
玄瑶皱眉，道：“无违上神，你勾结魔族，此事已证据确凿，难道还不能作为处置你的理由？”
神历三百一十二年，无违上神拜师神魔之子施绝，也就是
“如你所言，当真不能！”无违背着玄瑶扯扯嘴唇，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再说……你算什么，要谈也是神尊来和本座谈。”
玄瑶不在乎无违上神看不看得起他，但是夙神是一定不会理无违上神的……
萧瑟的风，吹散了整片云朵。隐约地诡异，藏在断生台的高处。
“不死不休、也算对得起你多年来为神族所付出的……”如溪流般的声音穿透层层云雾，萦绕在无违的耳边，他承认他很迷恋这声音的主人。
呵……他也承认，这话的内容伤了他的心。
……对得起？
……多年来？
……付出？
“此生无违能得道夙神神尊的一句，对得起，不要说是不死不休，哪怕是灰飞烟灭无违也受得起……”无违暗红的发脱开玉带散开，此生他上神无违和神尊夙神，永不相见，诚如她所说的：不死不休！
夙神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灰飞烟灭，不是你该承受的……”
玄瑶在背后看向夙神，她不是说不会再插手了吗？怎么又……
唉，神尊和上神之间的关系，到底是理不清的。
夙神换了一只手拿萧，转过身，掠起浅蓝的衣袖犹如一只在空中坠落的蝴蝶。
她一步一步，带走了断生台的压抑。
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直到消失在断生台。
三司诸神看见夙神走了，也纷纷离开，他们承认他们胆子小，不敢去惹夙神。
最后，偌大的断生台上只剩下无违和他看不起的祭子玄瑶……
“唉……无违上神你这又是何苦呢？夙神她也只是在按照神律执行。”玄瑶走近被四方寒锁缠住的无违，黑白的长衣覆盖住了一片白雾。
无违抬头，看了眼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的人。道，“你是未来的神族祭司？”
和她父亲一样的黑白调调，沉稳、不会生气，对神族的命令没有疑惑……这，不就是神族祭司的要求吗？
“玄瑶不知。”神族上一位祭司，是夙神的父亲神尊容隐。
“哼。”无违冷哼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打碎了寒锁，讥讽道，“还真以为区区几根链子能困住我？我既然敢从魔族回来，那也就敢从神族逃走。”
“……”玄瑶沉默了。
“您，不会。”看着无违狂妄的身形，玄瑶离开了他身边几步，正紧地说道。
这一次，他用的是您……无违上神在怎么说也是君神司和人族帝姬的儿子，他代表的是两族的安宁，就算是现在，仍然是。
无违莫名地变脸，他竟然有点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就为了“罚”？
“保重。”玄瑶黑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违眼前。
无违松松手脚，看向人族的远方，眼神迷离。
沉眠两千年？断情绝爱？尝尽尘世之苦？
……
神族，莫天涯。
十二道身影在莫天涯上徘徊。
一只如玉般的手指敲上莫天涯的石头，看着眼中在断生台上所发生的事情，然而他更关注的是夙神的神色。
“她漏了一样。”手指主人最后总结道。
剩余的十一人各自摇摇头，不懂他在说什么。
“勾结外族，哪有睡一觉这么简单？”手指主人的声音里，好像有着调笑。
金色的光芒，在指尖乍现。
“泱帝……”睡一觉……
十一个老人心领神会，泱帝觉得太轻了。
可，哪是睡一觉这么简单，栖海的沉眠，能跨越四族因果轮回，比妖族的无间炼狱更残忍。
无心、无欲、无情，才是栖海存在的目的。
泱帝笑笑，道：“她想替无违领下剩下的处置……”
他又突然收起笑容，金色的袖子打碎面前的天眼。
“我愿代她领受灰飞之罪，诸位可有异议？”他，神族泱帝，作为神族的最高领导者，千逃万逃逃不出“情”一字。
神族泱帝，喜欢前任神族祭司容隐的女儿，这是公开的秘密。
十一人各自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对泱帝说。
夙神是容隐神尊的唯一血脉，现在又是十二诸司之首，伤不得；但是泱帝却是他们十一个老头子看着大的，作为神族帝君培养的，现在却要……
唉，女儿和儿子之间难决啊！
“……吾等谨遵神帝之命！”
最后十一个人，送出去的，只有这一句话。
他们老了，该是夙神等人出场了，但是切莫步了巩义、君神司的后尘。夙神和泱帝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神族混乱个几百年也不见得会灭。
……
那年花开花落。
她无心无欲地从碧霄之上扔下她挚爱的清魂箫，却不知道在自己替他领受灰飞烟灭的同时。那人，也代替了她。她为无违能活，而他却为她能安。
千年后，谁能知道当年往事的因果？而谁又能记得谁？
玉片飘飘洒洒地落下碧霄，带走了一切的因缘际会。
……
栖海之巅，霜尘洞中。
冰棺缓缓地合上，隐去了他暗红如血的发。
在冰棺的四个角上，四点白色的光牵引着四条寒冰链，让他们互相交缠。冰棺与锁链就此尘封。
施法的人转身离去，洞壁上，照着明与暗交织的光亮。他苍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摸上腰间装着天魂的袋子，嘴角平淡的弧度不禁上扬。
一刹那，带着滚滚红尘波涛的栖海安定了。
万里水域一寸一寸地变成冰原，两生阴阳出现在平地上。
栖海的北岭上，两点黑白的光落下，玄瑶一身祭服，冷淡地看着眼前人。
与他一样的黑白服饰，甚至在气场上都是惊人地相似。区别在于，玄瑶的双眉间是寒冷，而她的眉间却是像母亲一样的温柔。
“忘川域主白兮，见过大人。”从此，他们就要在一起相看两千年。
“白兮……忘川……”玄瑶沉默了一下，道：“忘川名字不太好，和幽冥的忘川冲突了，改为阴阳吧。”
阴阳域。
白兮笑了，如昙花绽放。哪里来的暖风吹过，吹起了她的长结流苏，银质的铃铛轻轻滑过他的耳边……
玄瑶皱眉，扑朔着睁开了双眸。紫色的莹光下，映入的是她精致的容貌。他微微错愕。
暖风，长久而过。
“神历三百一十四年，本族准祭司瑶仙，与栖海神女兮妃初遇。”
短短的一句话，便将真相隐入历史的洪流中。在此，又埋葬了多少荣华桃夭，风流无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