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月的槐花,还没来及显尽风姿,便被六月的荷催赶着奔赴黄泉,城市里的槐花萎绝枯卷着,携一缕残香幽幽的在鼻息间溜达。
槐花的美是乡间田埕里走来锄禾的农家女,朴实且纯洁,身份多重且能自谦的低眉俯首。槐树并非什么罕见物种,平实的生长在窗前屋后,每一棵槐都长的高大粗壮,小童时的我们,是如猴子般的灵活,手脚并用,俄顷便挂上枝桠,槐树的叶片,极守纪律,每一片叶对称排列,密密匝匝绿云般的堆叠出阴凉,风一来,枝叶摩挲,左拥右抱,低语绵绵。仰望或躺卧枝桠间,总生能生出美丽的梦幻。或者是小童时的我们常常玩一种藏树叶的游戏,记忆失散的找不到源头,只记取大伙一起藏树叶,留一人背过身去,然后让未藏树叶的小童在限定的时间内找出所有槐树叶,轮番这般,看谁每次找出的槐树叶子多,谁便为赢家。
现在回想起此游戏并非有什么乐趣,但那时的孩子因其日子清贫,却能以此为乐,反复演练耍玩,雀跃的神经就算唐僧的咒语也休想念的回来。
与槐树的深交不仅仅游戏其叶,栖息于枝桠,抑或是如盖的绿荫。最令人感怀的还是那一串串、白瓷般清纯的槐花,一串串娇嗲的倚在枝头树梢间,偶然漫不经心的走过,会被一种清雅的纯净的香摄走精魂,唇齿生津,口舌莹润。曾经那样饥寒窘迫的日子,大人常常采回清香玉洁的槐花,适以手段入味裹腹。有些做法至今悠然于心,将槐花拌入少许面粉,加入食盐上锅蒸,蒸气初上,那一种清香便势不可挡,想来五脏六腑都在雀跃欢腾。另一种比较奢侈了,将鸡蛋用油煎后,切成碎丁,拌入槐花后,加盐入味,做成饺子馅,傍晚一家人围着小木桌,擀皮,拌馅,包饺子,晚上煮上一锅清水,哗哗的下了一锅,我们便咽着口水,眼睛里伸出手来,目光移不开,脚步挪不动的等待槐花馅的饺子华丽登场。父母在一旁催促摆放碗筷的声音像是从远古传来似的,在耳边飘来飘去,只等一个巴掌过来,方如梦初醒,忘记疼痛,一颗心里里外外全在那锅饺子上了。
今年五月,赶一场婚宴,回一趟故乡小城,有幸邂逅槐花盛宴。暌隔的记忆深海瞬尔变得清浅。再一次品赏槐花入味的各种料理,各式姿态。虽有沿袭老派手法,亦有层出的创新,有入味主食的各式烙饼、有细腻如凝脂的槐花蒸蛋、还有与山菜同拌的玉女浣纱……挑剔的味蕾虽如阅尽千帆,但遇故知,那首潜伏在心灵深处的清音便再次被唤起,唇齿应和,缠绵与槐花的清香。饱食终日后的肥腻满腹,在故乡一次又一次的槐花宴上,涤去不知何方神圣的各种化工原料的残留物,催生催长的各类激素。似乎整个五月,故乡的槐花盛宴填满脑际,一种久远的舌尖上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一碟碟各式各款槐花,无疑成了众目之魁首,清香淡雅的模样亦如往昔,而今的槐花真正华丽转身,成为鲜有的美味佳肴,标出的身价亦是惊人,身份再不似从前一枚小童记忆里的裹腹之物。而冠以绿色食品之大名,登堂皇之厅,穿各色华服(盘器),饕餮之余更添赏心悦目之感。美的事物千般变化,总还能让人不加思考的直接面对,并能欣然接纳,一碟槐花,将我与童年再次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