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的一枚“人”字形的疤痕,是六岁那年的夏日的傍晚,上帝赠予的关于成长、疼痛的礼物。那次去我们小镇上的粮站觅食——因为母亲就是那所粮站食堂的大厨,脾胃虚寒的小童,接收食物的讯息,快速于任何叮嘱性说教。母亲曾多次训斥或是棍棒恐吓,“食堂重地,不许进入”的话语,在饥饿面前失去威严。
就在通往粮站的那条小巷,一只貌似狼的狗或是似狗的狼,一直尾随幼年的我,似乎知道我此行的目地,想要见者有份。稚气的神经亦无法判断尾随而来的到底是恶狼还是家犬,内心忐忑难安,脚下便提速狂奔,生怕自己食物没觅到反到成了它口之肉,六岁的小童越想越害怕,越怕越奔跑,身后似狼似狗的家伙四蹄紧逼,仿佛勘破这单薄的小身体。多么可怕的路径,惟有加速逃走。
拚力的逃啊逃,脚下慌乱的不知被“谁”绊住,摔出一声脆响,立刻头晕,眼前星光闪烁,枯黄的头发似有雨滴顺发尖流下,滑进嘴角,咸咸的味道,我下意识的触摸脆响后的前额,粘粘湿湿的液体鲜红的沾满小手,方才放声大哭,回头发现尾随而来的似狼似狗的家伙早已经漠然的超过跌出一声脆响的小童,不知去向!现在想来这家伙忒不讲义气,不是情性中的狗类,我为它莫名的身份跌出脆响,鲜血浸衣,怎么也该驻足,不说安守一会,观望一下总可以吧,现在想来依然大伤自尊,我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丑小鸭,丑得连狗也不想搭理她。
当时顶着流血的脑袋再无心觅食,踅回家中,难免遭遇一场语言暴力,姐姐们一顿痛斥后,带我在小镇上的一间医疗所包扎,大约十天左右打开绷带拆线,发出脆响的前额出现一枚“人”字的伤痕。幼年时候厌恶极了这个伤痕,长久的将前额留海齐齐的垂直眉上,帘似的遮挡因误会落下的疤痕。十岁左右上,母亲带上我,去往凤阳山探望母亲的姑姑,我辈称姑外婆的老太太,小时候见姑外婆就是一位满脸沟壑纵横的小脚老太,家族名望极高,因童养媳的身份嫁予土豪,半路夫早亡,而立守寡,携一子掌门立户,家境富足,并多时资助穷困的吾家。姑外婆发现我额头的疤痕说“这小丫头福命哟!”幼年的清苦令我常常伫立镜前端详丑且招人嫌的样貌,揣想我的幸福寄居在哪里?清寒的成长期,因姑外婆见我额头时道出的一句谶语,内心满满的装着憧憬与期待。
婚后一次琅琊山抽签,得上上签,命相卦理中,高处得“人”,双重身份,即得贵人,即为贵人,这身份我欣然欢喜:资助别人,得别人资助,皆是吉相,皆是喜悦。
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