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暗，不见半点光亮。
“十八公主不准杀他，”说话之人正是李绛，从怀里掏出一张硬黄纸。黄纸正面是李绛的手迹，反面写着一句话：“不能坏了江湖规矩。”
李绛点了跟蜡烛，把黄纸递给椅子上，面容枯槁的一位老人。
“你也不想杀他。”
“是。我想试探下十八公主的反应。”
“只要永嘉还把着江湖命脉，你就动不了她，皇帝不会让你动她。”
“可是机不可失，江湖已平静太久，即便我们不动，江湖也会动。这小子不谙世事，可以大加利用。而且皇帝对江湖势力愈发担忧，我认为这是个机会。”
“这事你看着办吧，不用再回我。眼下最重要的是卫正岭，你有何见解？”
李绛一声冷笑：“多管齐下，一夜之间，卫正岭在东都的‘爪牙’就清除的差不多了，大可以直取他漠北老巢。依您看，咱们是先斩后奏，还是先上奏皇帝？”
“你想先斩后奏。”
“是，我们准备了一年之久，隐忍不动，正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过依他的能耐，不出五天就会得到消息。”
李绛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漠北可有我们的人？”说话这人始终面无表情，但言语中透露着成竹在胸。
“我们在漠北布下的死士不少，若是要暗杀卫正岭，可是天方夜谭了。”李绛顿了一下，忽又说道：“新郡王游山玩水，前几日寄来书信，说是快到漠北。要不要给他飞鸽传书？”
“不可。”答话这人没有丝毫犹豫：“这郡王看似胸无大志，毕竟我们不知虚实。若是他爹尚且活着还可一用，但是他嘛，我不放心。”
“陶杨影正随着郡王护驾，可让他暗自行动？”
“不可，他岂是卫正岭的对手？况且长安城的禁军乃是我们的一只暗箭，陶杨影不可暴露。”
“想必先生早有谋略，何苦为难学生呢。”李绛站起身，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
“漠北有位大才，因家世多年不被重用。我当权之时他曾派人来京活动了多少次，我都故意无视，只让他在漠北做一个小小的游骑朗将，就是为了今日。只有他尚能与卫正岭一战，你可知是谁？”
李绛沉吟半晌，还是有些担忧：“用他？确实是不二人选，不过难保万无一失。”
“我待在这东都也有些日子，是时候回京啦。”说话这人仿佛很累，却对李绛所担忧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深之，非是本官故弄玄虚。只是我这身体越来越差，连阳光都尽量避着。以后的事就全落在你的肩上，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只能靠你自己。”
李绛刚要回话，那人便伸手止住：“你是我最信任的学生，诚惶诚恐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是多谈谈朝中之事吧。中书舍人裴度是位贤才，此人固执己见，可又能做到为人处事滴水不漏。如今他又加封了大理寺卿，权力日重，不能在此时让他抢了你的风头。你当有所准备。”
“学生谨记。”李绛深鞠一躬：“那漠北之事？”
“就那么办。”
“只怕调不动他，毕竟是诛杀镇国公。”李绛忧心忡忡，事实上真正能调的动的，也只有皇上。
“传我兵部尚书的手谕，加盖天策上将印。另外，派出斥候通知沿途驿站备出快马，傍晚之前我们赶回长安。”
“是否有些张扬了？”李绛还记得，自己的老师嘱咐最多的，便是在京为官，最重要的就是低调。
那人却轻笑一声：“就是要满城风雨！”
李绛终于笑了，仿佛看到了一道闪耀的光。
东都，日中。
繁华热闹的洛阳城与往日有些不同。繁华仍在，只是街上多了骑着铁骑的卫队，来去匆匆，一闪而过。城里巡逻的守卫也明显多了，那剑客毫不在意，身旁的随从倒是有些担忧，左顾右盼。
这剑客便是张楚，德子跟在身旁。二人走出李府，张楚也是一言不发，那随从早已经习惯。走着走着，德子却嘟囔着嘴，神情忧郁。
“怎么不开心了，可是方才没让你进去？”
“不是，人家自然有人家的规矩，公子武功高强，我是不担心的。”
“那你撅着嘴做什么，又没人惹你。”
德子突然狠狠说道：“仅有的两锭银子都给那不要脸的守卫了，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哈哈哈，”张楚一阵大乐，“原来你是愁填不饱肚子，你看，这是什么？”
“这么多银票！”德子立时呆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银票就像是看到了一桌全羊宴。可兴高采烈的德子马上又消沉下去，把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
“又怎么了？”张楚把银票全都塞进德子怀里，可德子还是直直的站着不动，垂着脑袋像知错的小孩：“公子，你的事我不该多问。你说要闯荡江湖，我们便闯荡江湖。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毫不在乎。可是公子，这银票赚的也太轻松了。”
“怎么，不相信我的武功？”
“那倒不是，只是杀手这一行，刀尖上舔血啊。”
“是赏金猎人。”
“好，赏金猎人。那得是多大的猎物才能值这么多钱？”
“闯荡江湖原本就是刀尖上舔血，即便做了猎人又有何妨？你放心，出门前我爹对我说过，江湖中只需担忧一位姓顾的剑客，似乎叫做顾剑茗。不过也不用在意，江湖嘛，就应当是随心所欲。”张楚露出微笑，像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
“顾剑茗顾传奇？他应该不在人世了吧。”
“那倒不会，倘若当真不在人世，我爹也不会叫我小心此人。你听说过他？”
“当然听过，顾传奇在江湖中很有威望，据说之所以禁止百姓持有兵器，便是由他而起。不过具体是何事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竟以一己之力让朝廷如此忌惮？”张楚心向往之，双眼不觉的闪烁了一下：“后来呢？为什么说他死了？”
“据说十年前顾剑茗老前辈惜败于镇国公卫正岭刀下半招，从此退隐江湖，连他儿子都找不到他。后来听说是死了，托人把宝剑传给了儿子。不过顾传奇现在若还活着，可得有将近七十岁了吧。”
“听说顾剑茗的剑术是自己所创，剑法恣意不拘，为人也当十分潇洒。没想到败给了朝廷的走狗。”
德子似乎有些尴尬，话锋一转说道：“公子，毕竟天外有天。就连堂堂顾传奇都”
“没事的德子，你不用担心。”张楚没等德子说完便打断他，“昨晚我只是偷了块玉佩，当了次飞贼。”说着咧嘴一笑，自顾自的走了。
德子耸耸肩，不再言语。
其实德子与张楚相识不过一年，德子之所以称张楚为公子，甘愿做他的随从是因为父母之命。张楚的爹对德子的爹有着救命之恩，德子的家传武学虬影腿也是张楚的爹传下来的。张楚年方二十，德子只比他小两岁。原本张楚想让德子叫他一声大哥，但德子的爹怎么也不准，一定要德子做张楚的随从。张楚的个性忽冷忽热，好像德子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但对于德子来讲，他是真心崇拜张楚的武艺，尤其是剑术。
主仆二人吃过午饭，又买了两匹好马，各自置办了一身衣裳。东都洛阳让张楚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他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以金色的黄昏为背景，主仆二人策马出了洛阳城。
到了落枫镇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时，那掌柜的还认得他们。只是进了趟城二人的穿着打扮倒威风了起来，就连店小二都比先前恭敬了许多。
“二位客官，又是你们呐。得嘞，昨日您二位住的那厢房还空着呢，你看是继续住在那还是换间朝阳的？”
“不住那了，也不用朝阳的，有窗户通着后院马厩就行，我也好看着我那马。”
“得嘞，您二位跟我走吧。”店小二把手上的抹布往肩上一搭，颠颠的在前面带起了路，脸上却是不屑的一撇嘴。心想这二人终归是小气，穿的是威风，可偏偏要挨着马厩住。
张楚琢磨着自己受人之托杀了朝廷的都统，无论是私怨还是党争，都应该有人来找他算账才是。于是就住在东都旁边的的镇子里，不躲不逃，方便他们追杀，玩一出亡命天涯的桥段，才能体验江湖乐趣。若真是遇到了了得的危险，房间靠着马厩，也方便德子逃跑，他自己倒是不怕。
夜是如此寂静，张楚的心里却怀着年轻的热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