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五零一室里传来尖锐的吵架声。
那是柳渊其余的亲人吗？
我不断地猜想，阵阵吵架声打破了狭窄楼道里的宁静，不过比起这种令人烦躁的吵架声，我宁愿死寂像跟细针一般戳痛我的耳膜。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门口袭来。我下意识地拽住柳渊的手，被看见站在人家的家门口总是很不礼貌的。
尽管柳渊和他死前的样貌有所不同（这也是柳渊所陈述给我的，因为柳渊脖子上的项坠里有他生前的照片），但随着脚步声逼近，我感觉有一双手也在拉着我。
不能被这人看见。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
但是来不及了。
门被打开了。
当看见站在门口的柳渊时，女人的眼睛睁得极大，她的头发杂乱，衣衫凌乱，很可能才和室内的人打过一架。她紧紧盯着面前的柳渊，我想，如果有两只手往她的后脑勺一弹，她那两颗浑圆硕大的眼珠子估计就蹦出来了。
女人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柳渊支支吾吾地喊道，“索命鬼！索命鬼！”然后顺着门框坐倒在地上。很快就两眼一翻白，昏过去了。
我用力拉了拉柳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倒在地的女人，眼里没有丝毫的情感。他的身体像石柱一样冰凉沉重，拉也拉不动。室内传来男人的声音，“大白天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鬼喊什么？”估计是男人听见了女人在门口的叫喊声，几乎要冲出来揍女人。可当他操着啤酒瓶奔到门口的时候，他也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柳渊，神情和女人差不多，然后手里的啤酒瓶“啪”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是我！别来找我！不是我！”男人双手双腿都在不住地颤抖着，他两腿中间那个玩意儿抖动了两下，有淡黄色的液体马上顺着他的两腿内侧流了下来，伴随着黄棕色的排泄物。男人的两膝朝内卷曲，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他赤着脚，向后退了一步，脚底深深地嵌进了玻璃渣里。
他艰难地跌坐在地，翻过身朝里屋爬去，嘴里不停地重复，“杀你的人不是我，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柳渊往屋里望去，我瞥了他一眼，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两只眼睛突然瞪着，脖子上的青筋也都暴了起来。
耳旁总有声音在对我说，不能让柳渊进屋。
这种时候，我应该阻止他吗？这可是他的家啊！他要回家有什么不对的？难道人死了，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了么！
这时候，我的手头突然加了一把劲儿，像是一双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感觉柳渊的身体像纸一样轻，我毫不犹豫地带着他朝楼下跑去。下楼的时间似乎非常短暂，就像下山容易上山难那样。我们一路跑出了板楼，好像仍能听见男人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
“他疯了。”我说。
“他是我叔叔。”柳渊的手依旧被抓着。
“那个女人……是你的婶婶？”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又恢复了之前平静的表情，淡淡地回答，“那是我姑姑。”
柳渊的叔叔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姿态让柳渊陷入了沉思。
先后回忆姑姑和小叔的言行，我觉得他们也是很值得关注的。
我们死后便不再需要饮食和睡眠。
柳渊告诉我，今天晚上，他打算去仇家看看。我不清楚如果是我被害死了，重生后会选择先回到自家还是直接去仇家。
“他告诉我了。报了仇，我就不会再有任何念想，我的灵魂就能得到安息。”柳渊看着我，他现在变得正常了许多，问题还是要分析的。不过话说回来，两个死人坐在沙县小吃的路边板凳上谈论死后文，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这是我非常怀念的一家店，如果我还活着，一定会和柳渊去吃点东西。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那个人，他有名字吗？”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问柳渊。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柳渊非常诚实地回答我。
“那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我又问。
柳渊叹了口气，“我在家里的浴缸自杀，割腕。而且我真的死了。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对于我的仇人来说，是再令人高兴不过的事情了吧。刚刚折返人世的时候我就出现在我死的地方，然后我在家里碰到了他。他只让我去海桥公路找朴良，只有朴良才是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
我顿了顿。
柳渊好不容易才从仇家逃出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选择自杀呢？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作为一个死人，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会去破解思考这些奇怪的问题。我生前从未想过能够和死人交谈，而现在，更难以想象我会以死人的身份和死人交谈。
我还是决定问问他。
“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解决我。比起惨死在仇人的手里，我宁愿自我了断。而且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们的势力太强，他家在绿化林附近的别墅有几百名保镖看守。我生前是躲在货物里误进了汽车的后备箱才进入了他们家的。后来卸货的时候我被发现了，就被他们追踪寻找。他们一定会杀死我。我回到自己家的时候腿部中了一枪，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自杀的时候我已经疼地快要晕死了，现在，呵呵，我倒是很怀念那种钻心的疼痛感。疼痛令我有活着的感觉……”
柳渊坐在我的旁边，我看见他黝黑的肩膀显得单薄枯瘦。
他的头发细碎凌乱。
“柳渊，你觉得为什么你的姑姑和叔叔看见你会吓成这样？”我问他。
“这个，只有今晚去了仇家才会知道。”他淡淡地说。
冷风中他的刘海在原地奔跑。
他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了我的样貌。
原来，这就是朴良啊。
多么可爱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