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辛酸苦辣甜统统涌了出来。有珍妮丝的微笑,他们对我的关心,最后却变成了波尔西顿的嬉笑。心灰意冷的滋味原来如此简单。
此时的我已经被当成一个严重的精神病人被艾米丽希太太软禁了起来,想要去找闵晓伟再说些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该怎么痛快得死去?
一时之间,我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割腕,没有利器;上吊,没有绸布;跳楼,没有窗户和高度;服毒,没有毒药。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从原来的生活脱离了肉体而附身到克里斯蒂娜身上来的呢?为什么唯独留给我那么一丁点的线索却派来了闵晓伟?这个人是利用闵晓伟当一名说客,挑拨我一同自杀吗?如果我死了,这个人会有什么好处?
这个背后的人,这个闵晓伟口中所指的梦中人,如此处心积虑到底为了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也无从下手。这似乎是一场困兽之斗,我是困兽,终有一天会倒下,而胜利者则会踩着我的尸体得意洋洋地继续笑到最后。
我只可以望着我那修长的拇指,晶莹的指甲略长。一边看着,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问自己:“苏绣,还是克里斯蒂娜,你愿意死亡吗?你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吗?”
心底有一个声音又在询问着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呢?如今的生活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你有亲人吗?你有爱人吗?甚至连自己原先的容颜都记不清的女人,你还有什么资格怀念这个世界呢?”
雷格的脸忽然填满了脑海,这张坚毅的脸,那双噙满泪水的古铜色眸子,适才的癫狂与咆哮。淡淡的绿茶香味,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正当我独自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的女佣应声倒下,一个蒙面男人闯了进来。我到是丝毫也不畏惧。只是好奇地问:“请问你是哪位?”但是那双显眼的古铜色眸子无疑暴露了来者,一股喜色浮上了脸庞,我有种莫名得兴奋。
男人扯下脸上的三角巾,正是闵晓伟。他只是走过来快步抱起了我,直直向门外走去。“通知艾米丽希太太!有人闯入了诺克斯家!”“应该去波尔扎德公爵家报难!我们家的人手不够用了!”“抄起家伙上吧!咱们那么多人怕什么?!”楼下人声鼎沸,闵晓伟又不是古代轻功了得的少侠,如此的明目张胆早已暴露了行踪。
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那么多佣人的追捕!我光着脚从他怀里窜了下来,急声说:“抱着我只是浪费体力,现在怎么办?”
“我们不用逃,也逃不掉。”闵晓伟倒是十分从容,淡定地听着楼下“砰砰砰”的脚步声,牵着我慢悠悠地向楼上阁楼走去,而楼下的人群正向上赶着。
“克里斯蒂娜小姐不见了!”“果然,他肯定是雷格王子!据说雷格王子和波尔西顿正在争抢克里斯蒂娜小姐,两人正斗得焦头烂额,但是艾米丽希太太把克里斯蒂娜许配给了波尔西顿!”“克里斯蒂娜和雷格王子两情相悦,所以他来英雄救美了?!”“你们给我闭嘴!都去楼上瞧瞧!每个房间都搜过去!假如克里斯蒂娜小姐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一个低沉严厉的声音明显是托尼斯管家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最衷心于诺克斯家族吧!
闵晓伟早已打开阁楼的窗户,一股劲风灌了进来,吹得沙尘乱飘。这里是普通楼房大约四层半的高度,一只受惊的燕子从楼下的屋檐底飞来飞去。不远处一抹夕阳斜斜得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上,柔和的橘红色染着半边天,几朵俏皮的白云躲在了里面。不远处的城堡外不时略过一两只觅食的小鸟。一块块茂密的绿地上面点缀着几朵明媚的小花,几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聚集在了一块儿,稚嫩的小手里在争抢着什么东西。他们的佣人紧张地在旁边手舞足蹈,生怕出什么岔子。他们也只是穿着开裆裤,蛮横无理的小屁孩。
五十八
生命是美好的,望着这一切,我的内心不由产生了这种想法。不论是带着一点绿的小草,还是朝气蓬勃的孩子,都是那么鲜活,那么美丽。
闵晓伟拉着我穿过窗户,站在瓦片上轻声呼喊:“绣儿,我们从这儿跳下去,没有生还的可能。”风吹起了我的卷发,带着他的声音,远去了。
我点了点头,微微开口:“闵晓伟,我愿意随你而去。”
佣人们此时破门而入,大声喊叫着冲了过来:“克里斯蒂娜,不要啊!”“危险!”
转眼之间,两道残影消失在了原地。短暂的失重感令我的心跳加速。风呼啸着,将我们俩带向了死亡。犹如两块沙包,从高空坠下引起了一阵破裂。耳边还响着佣人们最后声嘶力竭的声音:“克里斯蒂娜小姐,不要!”
闵晓伟自始至终含笑着看着我,而我则微笑地看向大地。
随着两声巨响,我们的笑颜最终模糊在了草地间。
这是一条很长的道路,滴满了泥泞的水渍,没有一丝光亮。我凭借着自身的感觉,摸索着前进。潮湿的墙壁软软的,长满了苔藓类的植物,摸上去十分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脚下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脚步一深一浅,没有着力感。
我在这里走了许久,看不见所有。这里是属于黑暗的。我已经又累又饿,十分乏力。
我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我还和闵晓伟一起坠落在地面,现在我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时,我已经坚持不住倒在这黑暗的道路里,满脸都泡着这里腐臭的烂泥。一股窒息感迫使我睁开了眼睛。我以为又将会是无尽的黑暗,不料头顶赫然有一盏昏黄的灯光。
嘴里的呼吸器发挥着微弱的功效,我依旧感觉呼吸沉重。浑身动弹不得,似乎打满了石膏。许多仪器插在了我身体的各个部位,为这条虚弱的生命贡献着一份力。
我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苏绣还是克里斯蒂娜。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隐隐约约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半睁半合着双目,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就在这时波尔西顿忽然出现在了重病房内。他捧着一束百合,步伐沉重。悄悄闭上双眼,心中顿时明晰了许多,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随后我又忍不住微眯着眼睛偷看。有一名小护士进来后对他说只允许他呆上五分钟,随后便将百合接过,插在了房间角落边的一个小花瓶里。我想我还是克里斯蒂娜,只因为我奇迹般得活了下来。否则怎么会再次看见这个讨厌的小男生?
继续装作两眼失神的模样,我觉得自己或许还不能开口说话。但心地却是想起了闵晓伟,这个和我一起落地的男人,他最后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波尔西顿等护士出门之后,垂下眼帘深深地打量了我几分钟,才对着我自顾自开口说:“克里斯蒂娜,对不起。或许是我害了你们,其实我应该早就知道你对我没有兴趣,可总是天真地以为凡事都会有转机。我求我母亲,也求诺克斯夫人,她们心软帮我,谁知却变成了这种结局……我觉得雷格在天堂是不会放过我的,那天他比你走的快。我看是上帝真的眷顾于你,不但让你好端端地从怪病中醒来,还让你现在还可以活生生躺在这里。这让我的心才好过了许多。那天以后我的父母深深教育了我一番,让我真的明白了许多道理。我该为你们赎罪。我答应了他们,永远不会来打扰你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又看了我两眼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临走时,他似乎还有些心有不甘,怯生生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这段话,但是如果你醒来之后忘记了雷格,还可以来找我,我依旧会娶你为妻,那枚七克拉的钻戒我会为你留着。再见,克里斯蒂娜。”
看着他离开,我睁大眼愣了,波尔西顿刚才说,雷格死了,或者说,闵晓伟在那天以后当场死亡了。而我,却已经在这副身躯里苟延残喘着。我竟然没有被带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疯狂地问着自己,嘴里的呼吸器早已掉在了胸前。
我困难地呼吸着,一片夕阳再次钻进了我的脑海,那天的一切反反复复地播放又播放。心中忽然一片明晰。是因为,对这个世界的短暂留恋感吗?我再次睁大了双眼。
所以我没有走,我还活着,我被无情地丢在了这个世界。我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雷格,或者,我该叫你为闵晓伟。是否我一身轻松地离去,就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看到最真实的你了?或许是这样的吧……
不论如何,这是唯一的一个答案,也是我唯一的退路。想到这儿,我笑了。
抬起虚弱的双手,轻轻按下了身边仪器的关闭按钮。
一种满足的温暖将我周身的力气全部抽走。墙角不远处的心电图屏幕很快由起伏的波浪跳成了一道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