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庆功盛宴
肉已成林，酒已成池。秦裴的中军大帐里，大家都在尽情地畅饮，谁也不拘谨，谁也不矫情。在这庆功的夜晚，还有什么比酒更能激发将士的豪情壮志呢。
将军多爱酒，这样的故事不绝于史。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大家还记得吗？三国时，诸侯混战。两军对垒之时，关羽主动请缨。曹操知关羽是英雄，于是温酒一杯，捧与关羽以壮行色。关羽傲然一笑，说：“酒且斟下，某去去便回。”于是提刀飞身上马。不一会儿马回中军，关羽已提河北名将华雄之头掷于帐下，此时其酒尚温。古人云“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这千古美谈之中，酒是功不可没的。因为关羽是将军，只有将军才知道，酒能助三军之威，能壮战士之胆。
男人多爱酒，这样的故事不绝于耳。人世间有了酒，男人的生活便丰富多彩了，男人的历史便斑斓多姿了，一路上便有了许多有趣的风景，增添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短短人生从些多了些悠长的滋味。自古以来酒就是男人的专利，是男人的性格符号，是男人的力量象征，是男人的精神表达，是男人发泄情绪的重要工具……所以，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因为他是男人。只有男人才知道，酒中有侠骨，酒中有热情，能让人陶醉，令人着迷。
以秦风为首的一班将领，是将军，也是男人，他们纷纷举怀向秦裴秦老将军敬酒，以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甭看秦老将军年岁已高，可不论是临阵对敌，还是运筹帷幄，都丝毫不逊于蜀汉时的五虎上将黄忠，所以，人多称之为“赛黄忠”，受到全军将士的由衷爱戴。这些酒，秦裴不能不喝，不喝的话，非冷了将士的心不可。
可能是秦老将军不胜酒力吧，才几杯下肚，就多愁善感起来。他一反往日的洒脱，硬要跟每一位参战的将领一一碰杯，除了秦风。因为秦风是他儿子，虽然战场上他也是一条汉子，一把关公刀舞得惊天地泣鬼神，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可他还是不值得自己亲自敬酒的，哪有老子敬儿子酒的道理呢。秦裴举着酒杯，一路走来，在每位将领前，都一一细数他们立下的功绩，一一细数他们身上的伤口，一件功绩喝一杯，一个伤口喝一杯。见父亲已经很醉了，秦风要替他老人家喝，可秦裴不肯。因为他明白，这里面有三位将领，如果这次再不跟他们喝酒，今生就再也没机会了。
徐温来信中提及的“饶州之战”，秦裴又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十多年前吧，自己作为徐温的副将，跟追他一起坚守饶州，攻城的是黄巢的农民起义军。那一战真是惨烈，黄巢的先锋大将正是现在梁王朱温，当时他还是黄巢帐前的一员猛将，带着麾下兵将一日一小攻，三日一大攻，不停不休。攻守之间，箭矢如雨、飞石如虻，攻城的，守城的，都在一批批地倒下，又一批批的补充上来，双方都在咬着牙坚持着，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立马就会让对方抓住机会，给予击溃。
更要命的是，饶州城里渐渐断粮了。后来，军民一起吃树皮，吃草根，吃鼠蚁，吃蛇虫，吃飞鸟……这些全吃光了后，又吃战死的、体温尚存的将士的尸身。可尽管这样，可以吃的东西还是越来越少了，饶州城很快就如一座死城。徐温知秦裴在前线作战的辛苦，多方接济着的家眷。有一次，一位亲兵见主将徐温饿得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又要主持战事，身体都垮了，心有不忍，便将自己珍藏着用于救命的一张皮革献了出来。可当徐温听说秦裴年仅三岁的女儿秦月饿得快要死的时候，不顾秦裴的坚决反对，硬是将这张皮革转送给了他。也正是依靠这张皮革，才让小秦月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已成长为花一样鲜艳的大姑娘。
后来，由于箭尽粮绝，饶州城最终还是被朱温带领的农民军攻破了。当时，秦裴、秦风父子俩正率领亲兵与农民军进行殊死的巷战，根本没有机会抽身出去保护自己的家眷，是徐温带着帐下亲兵，亲自护卫着秦裴的家眷且战且退，历经千辛万苦，毫发无损地转移到安全之地。而他自己的一位亲近侍妾，却由于来不及护卫而被朱温掠走，受尽屈辱自尽而死。当秦裴知道这一切后，在徐温面前痛哭失声，他指天立誓说：“他日将军但有所需，某愿作牛马，任以驱之。”不过，这十多年来，徐温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对饶州之战却只字不提，也从没要求他做过什么，好似这事从来就不存在一样。这回，徐温的一封短信，看似轻飘飘地提及饶州之战，提及家眷，完全都是一些风月之辞、相思之情，可在秦裴心里，却字字都有千斤重。他知道，这是徐温在求他了，在要求他履行自己的誓言了。
为了十多年自己指天发下的誓言，为了回报徐温的大恩大德，秦裴不得不将良心与公道关在了内心深处的“无底洞”里，将一腔的无奈与痛苦藏在了这张老脸后面，强打精神出席这场庆功盛宴。他知道，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根本就无错、无罪，如果硬要说他们有错、有罪的话，那就跟了不该跟的人，成了张颢、徐温这班顾命将领的间接敌人。残酷的政治斗争，有时甚至比与敌人面对面地厮杀，更让人心寒、胆怯，让人不知所措。所以，今天他无论无何都要敬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一杯酒，让自己内心深处即将永远背负的那个良心债，尽可能地轻些、轻些。唉，就当为他们送行吧。
在陈璠这，他清楚地记得这位年青将领在收复建南一役中，第一个攻上了城头，身中两箭幸而不死，自己怜其勇猛，把他从死人堆里扒拉了出来，尽力救活了。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两大杯，以示敬意；在范思从这，他清楚地记得这位爱笑的将领在攻克金北一役中，一刀砍下了对方主将的头颅，然后将那还在滴着血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呵道：“主将已死，投降不杀！”这一声，如惊雷乍响，似电光倏闪，惊得对方兵将纷纷放下刀枪，伏地投降。他痛痛快快地喝了三大杯，以示敬意；在朱思勍这，他清楚地记得这位老成的将领在围困羊城之役中，跃马横枪与叛乱首犯李准作生死搏杀，在身负一处枪伤、两处刀枪的情况下，最后还是生擒了李准，为这场平叛划下了圆满的句号。他痛痛快快地喝了四大杯，以示敬意。这些可都是忠勇之士，都是国之横梁，可惜，死神马上就要带他们走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脸上凉凉的？秦裴抹了抹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全是泪。大家都说，秦老将军这是太兴奋了，所以聊发了少年狂，一下子就喝醉了，一醉了就真情流露，太可爱了。只有秦裴明白，自己是在流眼泪，因为这是一场即将在刀光与阴谋中结束的盛宴。
陈璠也醉了，桌子都扶不住，身子滑倒了好几回；范思从也醉了，酒杯都拿不住，掉下了好几回，又勉强拾起；朱思勍也醉了，紧紧地抱着秦风，两个大男人时哭时笑，成了一团。如果没有接下来，如果时光就从现在打住，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啊。可秦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好像已经听到“霍霍”响起的磨刀声，看到了死神在这中军大帐里游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