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伊家,鹿然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着,要怎么下手……要怎么拿到血琥珀……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没有支点的迷惘多久没眷顾自己了,从七岁被伊湛带回来后,正常人所应拥有的情感,好像就都休假了,也许……他要做的,就只是接受而已,不停的接受。不可以流泪,接受;不可以有朋友,接受;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接受;不可以同小姐讲话,接受;不可以输掉任务,接受;包括现在离开伊家,依然接受;但是成为展家人,还可以一如既往的接受吗?
“我不愿意这样。”听着来自内心深处的唯一一次的忤逆,唯一一次自己的心声,唯一一次为自己说的一句话,可是又能即便不愿意又能怎样呢,不能怎样,他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他不能违背伊湛,不是不敢,是没有意义,如果有人在对岸等他,哪怕是留一点希望在对岸,那么,他就愿意,愿意试着冲出层层泥沼的禁锢,勇敢一次,哪怕,万劫不复。可惜,他的人生,贫瘠并且枯凉,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就连他那说不出口的爱情,也只能溃烂在心中。
自己的心早就该被封印,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伊诺,听到她夸自己帅气,看她对自己微笑,他那颗封印的心,便有了温度,不能自已的雀跃,后来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可以成为伊家的杀手,即便只是一件杀人的工具,但是可以保护这样一个女孩子,他愿意。伊诺于他,就是生命中不可企及的神话,从未想过得到,一切与占有无关,只是守护,用自己不确定多长的生命去守护他的天使,只是现在就连这份最为单纯的初衷也被无情的掠夺,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朋友,都可以,但是没有伊诺,真的可以吗?想着,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伊诺的学校,再等一次她放学,再看一次她的微笑吧,尽管那个笑容与自己无关,但那或者是他走下去的假想的动力,尤其是现在,自己需要一个支点,需要一个理由支撑自己,此刻的他需要那个笑容,那是一种病,无关痛痒,却已病入膏肓。只是他又可曾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病,抽不走,断不掉,然后魂牵梦绕,生死相靠。
从自己离开伊家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离伊诺午休还有两个个小时,但这个两个小时于鹿然而言是幸福的,不必盘算如何完成任务,不必计算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也可以不必思考如何才能忍受无麻药的手术,这两个小时,脑子中想的都是伊诺,就只有伊诺。可悲的是,在回忆里他同伊诺甚至没有一次单独的共同的晚餐,他永远都只能站在她的背后,默默的注视着她,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即便心里暗示过很多次,但是每每想起,还是,有些难过的。
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也说不清他到底回忆了些什么,好像就只是伊诺的一个微笑,他的思维就会停滞那么久,原来,对这个女孩子的迷恋,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渐渐的,学生开始零零星星的从学校里出来,他很认真的看着,生怕错过她。果然,很快的,他便找到了伊诺。只是,伊诺的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子,没他高,客观的说,也没他帅气俊朗,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特别的话,那个男孩子是笑着的,鹿然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男子,他应该就是叶谦,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光亮的眸子含笑的望着身边的伊诺,嘴角上扬的微笑弧度偷偷的泄露着他正在讲一些令他们开心的事情,那是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他鹿然进不去,永远都进不去。伊诺眉宇间涤荡出的温柔在迎合着叶谦醉人的笑容,就像是画中的王子与公主。此刻的鹿然,很不舒服,他清楚,那不是吃醋,因为没那个奢华的资格,所以那一定不是吃醋,就只是简单的不舒服,不舒服而已。即使这样,还是想多看她一眼,很快,他们走到了校门口,伊诺没有上车,而是在四处张望着。
“在找我吗?在等我接她放学回家吗?在不习惯我的消失吗?在期盼我的出现吗?”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蒸腾,然而,意料之外的希望,去的是那么的匆忙,很快伊诺上了管家开来的车,她身边有了新的保镖。但是,只是那一瞬间的寻觅,那样短暂的逗留就足以让鹿然觉得不虚此行。
“小诺,我想我会平安的。”原本倦意满心的谢鹿然忽然有了精神。
“去主人为自己安排的新住处看一看了,然后计划一下该怎么下手。”离开的时候,他对自己这样说。
青阳路18号,一个很幽静的别墅,花园里有湖有摇椅,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杀手会住的地方。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蔓延在整个房间的阳光,不留一丝狭隙,贪婪的想温暖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光亮与柔软,让他很不适应。浸在这阙温暖之中,任何伪装都显得累赘。就在这一刻,让紧绷的神经,疲惫的心灵歇息一下,就这么一刻就好,在这样一片绚烂的美好之中,放空自己的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将身体舒展的放在米色的沙发上,仿佛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救赎,恣肆的放松着,吸着每一缕柔和的温暖,沙发的质地是如此的柔软,足以让他可以陷下去,并且,有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自己在孤儿院时给自己夹菜的小女孩;看到了孤儿院的阿姨给自己做的风筝;看到了自己被伊家带走时院长那祝福的微笑;看到了自己为伊诺受伤时她那紧张的神情与簌簌落下的眼泪;还有,自己在等小诺放学时,周围的女孩子投来留恋的目光,原来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帅;也看到了十六岁那年第一个送给自己圣诞礼物的那个眼镜妹羞红的脸颊;不止这样,自己在赛车场上的风驰电掣,现在想想依旧钻心的畅爽;当然也有那次让他帮忙的笑脸小男孩,那个孩子大概只有三、四岁吧,胖嘟嘟的脸上挤满了可爱,用稚气未脱的童音说:“善良漂亮的哥哥,帮我和家人照个像呗”……“善良”恐怕终其一生他也只可以听到一次这个他连奢望都没资格的词语;还有很多,比如伊家林嫂给自己煲汤时,那怜惜的眼神像是在说:“多帅气的孩子啊,怎么就不笑,不讲话呢”,慈祥的看着自己把汤喝完;最浓的,是刚刚的伊诺在寻找自己的那片刻的漂浮不定的眼神……原来,自己没那么糟糕,自己拥有的,已经不少了,真的,不少了。
混沌的意识中竟有片刻的迟疑,生平第一次幻想着如果,如果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就可以解脱,永远的摆脱这种生活方式。摆脱血腥的粘稠,不再忍受那刺耳的扣动扳机的声响,不再忍受每一个伤口在雨夜时那钻心的疼痛,那样该多好。
不行,沙发上的人猛然的睁开眼睛,如果那样的话,他将再也见不到,伊诺,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认识伊诺,所以,就这点而言。刚刚的如果,一文不值。
手机的嘟嘟声,提示着他,主人又有了指令,是的,除了命令不会有任何文字愿意出现在他的手机上,那是个魔咒,上面出现的名字都是被判了死刑的穷途末路,即使想苟且偷生的活着但只要是他鹿然接受的任务,一切卑微的祈求都只是自取其辱,鹿然的手下绝对不会留下活口,这是所谓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传说,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颗怎样伤痕累累的心。“去卧室”。这次手机上,只有这三个字而已,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讨厌,因为不用杀人,所以,不讨厌。
随即,起身,然后将步伐移向卧室,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的是一汪天蓝色,天蓝色的卧床,天蓝色的枕头,天蓝色的床单,天蓝色的被子,顺着床脚望去,淡紫色的窗帘慵懒的垂在落地窗前,窗子的左侧是白色的衣柜,显得那样的干净,打开柜子,里面有各式的服装,重点是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甚至有粉蓝,鹅黄这些清新的让人愉悦的颜色,这一切的一切,和他从前的生活,完全脱节。他之前的生活里,几乎就只有黑色和白色。
这个房间,干净,舒服,他要摆上一张伊诺的照片,那样的话,简直就是幸福了。
“其实,鹿然,你会适合光亮的颜色,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适合。”伊诺曾经这样说过,说他会适合光亮的颜色。只是,那个时候他终究是有些别扭,不肯尝试。
而眼前这鲜亮的色彩又是怎么回事,看来,主人是要他换个样子,换个女孩子更容易喜欢的样子。既然是主人的意思,就没什么必要多想了。
随便捡了件粉蓝色的衬衫,配了件白色的休闲裤,走到柜子对面的镜子里,那里面那个人,真的,挺好看,是真的。1米80的身高,在这身随性的打扮下显得分外的惹眼,衬衫的合体将他略显清瘦却又不失健硕的身材恰如其分的展示出来,白色的裤子骄傲的炫耀着他的腿是怎样的修长,这样的自己真的,还,挺阳光的。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温暖的有点异常,习惯使然,他也不会忽略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隐藏着的阴暗,那里才是他真实的人生。终于,他注意到了那个位置,在床头柜上边放着一个与整个房间及不搭调的卡哇伊的卡通储蓄罐,里面摆着的居然是加菲猫的照片。他走到储蓄罐前面,那里面有着一把黑色的手枪以及5发子弹,握住枪柄的霎那,有种踏实感,似乎,这样的人生,才是他所熟悉的。熟悉的残忍,熟悉的杀戮,只是,这一次,更为决绝。
一片蓝海里,头也不能回的,转弯。
和一个叫展瞳的女子相识,让她爱上自己,从她那里得到血琥珀,得到保险箱的密码,还不够,还要将冰冷的刀刃刺进她的腹部,将她的世界彻底摧毁后带着展家的一切财产径直的走向伊家,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