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她熟悉的,最为熟悉,融进了血里的熟悉,只是,怎么就那么的熟悉?又好像,有些不记得了。总是这样,总是有些隐隐的感觉,让她心生烦扰,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有着一个存在之外的感觉,在鞭策着自己的人生,而现在的这个身体,就像是一个禁锢了灵魂壳子,仅此而已。
“鹿然,给我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你的。”她很清醒,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听鹿然的故事,有些东西的轨迹又偏了。
“曾经,差点当了父亲的。”灯火炫美的夜,辛凉衔烈的酒,这么轻易的,他就陷入了回忆。曾经,他是差点当了父亲的人。说故事的人开始清扫那些满是灰尘的封印,只是,这求故事的人报以的却是一个扭曲的微笑,很丑,很丑,好在,夜浓,身边的人,亦没有侧身望她。
易颜不知道,她的那个笑,有多难看。
“我杀过很多人,只是,那次,有点难过。”他的句子,越来越长,身边的人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易颜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了,有些假意的完整,裂了,就再也粘不起来了。
“别说了。”不想这样的,自己上来的目的明明不是这样,谁要听他说故事。又凭什么听他说故事。大不了,这次就先放过他,机会还会有,他的胃不好,是事实,酒量不行,也是事实,自己想问的话,自己想做的事,到最后,一定会完成。只是这故事,自己真的不要听。
“不会再有人对我像她一样好了,真的。”浓凝的夜色里,尴尬又暗昧的衔起一阙清浅,说故事的人,好像在微笑,那个故事,不应该是滴血的悲伤吗?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既然人家不想停,自己起码可以不去听,嘴边的血丝似乎已经干了,现在的易颜清醒异常,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听话。”感觉到他的听众要离开了,说故事的人有点困扰,微微蹙起的眉宇,酒意微醺的吐出一句“听话”。
刚刚迈出的步子倏地驻了,莫名其妙的笑了,气的。只是,沟壑足够多的大脑倒也尚未反应出如何回应让她生气的“始作俑者”。
“她死了,要是没死,多好。”他醉了,他的酒量果真很差,又或许是这瓶酒太烈,总之,他醉了,微红的脸颊,泛起点点的红润,神祇冠冕的容颜在月色的滴染里,涟漪起一片柔软。
幸好,易颜只是驻了步子,幸好,她没有回头,她只是站在了那里,刚刚的气恼,没有削减,径自的膨胀着,只是,她在思考,思考以怎样一个不友善的方式,惩戒鹿然的霸道。
身后的易颜没有说什么,看来,他的故事,她没兴趣,倒也没有离开,看来,他的故事,她似乎也不讨厌。迷醉的鹿然,思维简单到可怕。若不是胃间隐隐的痛楚,他或者打算继续说下去,隐忍着疼痛,他觉着或者他应该适可而止了。作为鹿然,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抵在胃部的手,指尖的力度渐渐的加大,疼痛总是让人清醒,清醒的让他回到眼前。刚刚的瞬间,明明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些和展瞳一起的日子,他的很多坏习惯,是展瞳宠出来的,明明,遇见她之前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和展瞳一起,其实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平添不少的毛病,比如“挑食”,比如不喜欢打理自己的东西,再比如自己家里的钥匙总是忘记带在身上……只是,后来的日子,展瞳消失了,那些坏的习惯,便没了人微笑着收拾残局,偶尔的时候,他会显得有点凄惨。原来,展瞳,我挺想你的,在酒醉的时候,挺想你的。若是你在的话,是不是和从前一样,煮一些奇奇怪怪却并不难喝东西给酒后的我暖胃,现在,没人了,没有人再管我了。胃部的疼痛越发的明显,笔直的双腿渐渐的弯曲。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易颜不知道身后的人发生了什么,却也因为他没有在说什么,所以她的步子也并没有向前移动,也就只是简单的伫在那里。明明很生气的,只是,为什么那人安静了,自己就不气了。今夜,她的情绪好像也有一点在状况之外。
明朗的疼痛不允许他继续静默,微曲的腿不受控制的跪在琉璃石的地面,他想开口,只是已经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离开。
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吹在手臂上,有点冷,这个夜晚,挺糟糕的。那些不想触碰的,终是被撕开了,丑陋的裂痕,无法继续“视而不见”。想至此刻,易颜竟有点后悔了,或许自己真的是操之过急,一切,刚刚开始,不可以,这么快的就让自己背离情绪掌控,自己的路还有很长。今夜,只是连个序曲都称不上的“玩笑”而已。鹿然,不是一个好人,自己早就知道,所以,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无论他做过什么,不再重要,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做过什么,真的可以,不再重要。那么,就离开吧,自然一点,那么,他呢,要不要叫上他,一起“回家”,不对,是回“他家”。
“我回去了,你要走吗?”幸好,她转身了,她看见了,疼得索瑟着的一个躯体,易颜从来都不知道,他可以疼成那个样子。
“鹿然。”迈开步子跑向他的时候,易颜的心是慌的,起码,最初的一下是慌的。只是,下一秒,本能使然,她的眼里除了忧急,熏染了些别的。
“如果你的胃已经这么的差,那么,以后的酒是不是可以我代你喝。”这个句子划过脑中的刹那,在鹿然视角外的地方,一抹细细碎碎的笑意,爬到了她的唇边,扶起他的力道松了。
或者说,原本扶着他下天台可以花更少的时间,这一路,也可以不摔倒,也可以不碰壁,只是,“可以”永远只是理论,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小鹿。”在鹿然离开房间后,秦牧又坐了一会才出来,知道鹿然上了天台,也没去找他,他知道他需要安静,只是阮心没有告诉他,易颜跟了过去,她根本没觉得易颜去了,会有什么影响,或者说,她只是把易颜当成了鹿然的女人,仅此而已。即便是她看到腿上臂上都带着擦伤的易颜架着好像很痛苦的鹿然,阮心,依旧没有多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她,根本不是易颜的对手。
“打给李医生,快啊。”看到秦牧,易颜便立即喊着让他给李医生打电话,在秦牧“收拾”她之前,戏,能演多少,就演多少。
秦牧迅速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匆匆的说了两句,便挂掉了,因为距离的原因,易颜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踉踉跄跄的将鹿然扶到阮心的身边,把他交给阮心,也就是在将鹿然的手臂搭到阮心身上的时候,她的眼角看到了她的希望,在离自己不过两米的地方,有一个水晶的落地花瓶,如果这个时候,她撞过去的话,这次的危机,她应该就度过了。想着,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倒了过去。
“嘭”的一声,她成功的将这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的身上,她的预想,还是太过单纯,她是把整个花瓶都撞碎了,只是,疼痛比预计的要严重,花瓶碎成很多片,扎在她身上的,好像也有很多片,生生的,还真是不可原谅的疼。
“疼。”单个音节丝丝的从嗓口袭出,不是演戏,是真的疼。
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看来,自己流血了,她的意识越来越迷糊,朦胧之中,有人抱起她。谁呢?反正不是鹿然,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绿茶的味道,而鹿然的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绿茶的味道,嗯,她喜欢那个味道。怎么又不是?为什么每次抱着他的,都不是鹿然?真是,太失望了……
“他怎么样?”看着刚从病床上起来不久的人又躺了回去,秦牧的心情坏透了,焦急的询问他的状况。
“除了胃,他身上其他零件都好的不得了。”李灿耸耸肩示意,其实,鹿然不严重,他只是胃不好而已。
“酒,要少喝,是吗?”秦牧不喜欢用“肺”说话,但这次,他却这么做了。
“那倒不是,是不能喝,不能喝,一口都不能。”李灿瞪着原本就不小的眼睛,那样子,竟有着丝丝的吓人。作为一个医生,出发于职业操守,他对于一个胃已经如此脆弱的人还要“喝酒”这件事情,表示万分的愤慨,但是身为伊家的私人医生,这种愤慨又夹杂了太多的歪歪扭扭的“理解”,几下交叠,好像,就生气了。
秦牧的表情,分明写着,就快愁死了。
“话说回来,那个丫头比较严重,身上的伤口不少,好在没有伤及静脉和,和脸。”李灿觉着没有伤到这两个地方,真的是太幸运了。
“他们什么时候能好?”秦牧问的是他们,而不只是鹿然。
“鹿然只是刺激了胃,已经打了止疼针,也已经在输液了,明天就可以,那丫头,如果坚强的话,一个礼拜吧。”李灿在伊家当医生已经有了些年头,他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何时康复,和病人自身是否“坚强”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床上脸色依旧不好的鹿然,秦牧,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终是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