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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四门功法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从十三峰向外眺望,天高云淡,青城山脉山环水带,嵌镶蜿蜒,直通天际。萧瑟的秋意渐浓,却仍难盖蓬勃的生机。

参天大树下,几个身影相伫而立。

“……势未尽则需意生,意达则神明。筋骸歘齐发,隐若白虹起。”伴着赫赫拳风,郭凤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形辗转的谭峭,伸展收发,干脆利落。

“谭友自创的这套避然拳,路数虽说简单,却是刚柔并济,当中最为精妙之处乃藏借力打力之式,对郭凤来说最适合不过。”孙君仿叹道:“我三人所传之功较之皆要黯然不少,胜负明了,再作比试也为徒劳。”

苦经两日冥想,谭、陈、孙、鹿四人各创了一套锻体外练的功法授于郭凤。分是避然拳、绵筋功、袭风掌、若弱八式,为防真气引动,可谓是绞尽了脑汁。都为在这恐是最后一次齐聚四人的创招论道中拔得头筹。只是现在看来,还属谭峭的避然拳更胜一筹。

陈抟盯着场中郭凤,双目如电,神情肃穆,缓缓道:“四套拳路中,论威力孙友的袭风掌霸道凌冽,当属第一。论机敏,鹿友的若弱八式外弱内强,隐招不少。我那绵筋功虽难堪大用,隔档搏击亦是蕴存。这避然拳招式简单,看似平庸却是最为考虑到郭凤体质年纪,如此量体裁衣,确是我三人未曾深思到的。”

“所谓破而后立,看来经此劫,谭友已然悟透生死,方可以坦然心境创出此拳。如这般登峰造极的高度,鹿某今生只能望天兴叹!”

“这还未单与郭凤拆练,孰强孰弱尚未无定论,三位何需妄自菲薄。”以谭峭的修为,早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人的言语,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一趟拳毕,收招回势,徐徐而来。

“几十年来的重阳论道,我等谁不是竭尽全力以求巅峰,绝不会因你重伤初愈而故意相让,此翻确是谭友技高一筹。”孙君仿一拱手:“但观郭凤接纳的程度,我三人确是不如。”

“或许待凤儿练的熟了,更能适应几位所授。”谭峭叫住正呆立静思的郭凤道:“凤儿,这几日你先寻个清静之地,将我四人所教的套路功法勤练熟悉,万不可凭着喜好厚此薄彼,独专一技。”

“嗯,有了这几本书,凤儿一定会努力修练的。”谭峭几人针对郭凤心性,特意将所创的功法著成小册,再辅以详细的图画、运行路线,以便他独自去悟。方才的演练不过是先带着郭凤走上一遍,让其先做熟悉罢了。

谭峭所住的屋舍后,有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四周环密松柏青竹,显得幽深僻静,地面以质地坚硬的青石铺砌而成,是为派中掌门、护法等前来讨招请教之用,此时作为郭凤自行参悟之选,再合适不过。

微风乍起,地上四本封装简单的册子页面轻弄,似蜂似蝶,翩翩起舞。郭凤自言道:“谭道长四人雪胎梅骨,徒耗精力为我创了这四门功法,若不好好学,可谓难报教导之恩。不过要从那本开始学起呢?我除太保功与杜叔叔教过的军中套路外就没学过什么招式,这袭风掌动作刚猛,恐力道难以拿捏。若弱八式看似简单,绵柔似水,实则变幻飘乎,不易琢磨。避然拳方才试练虽说最为得心应手,但怕练得熟了便心生依赖,再难对余下三种功法静心专研,索性放到最后去修方为上策。绵筋功可攻可守,即有大开大合之式,亦可先锻筋骨内蕴,打起来依然沉着痛快,如此便先练它吧。”

“……地导力生筋绵展,鼻纳口吐蓄真息,敛劲入骨化内壮,胯转腰随正迸发……”郭凤幸得韩保升悉心教导,不但对人体各部位再熟悉不过,亦通晓了许多生字,一般的读写早不是问题。绵筋功的口诀通读几遍,已有七八分理解。加上之前随陈抟练过几遍,凭着模糊的记忆,竟也能独自武动起来。

几趟下来,愈发顺畅,如此强度的修练,本该疲累不堪的郭凤却是神采弈弈,只觉四肢筋涨饱满,似有一层骨膜腾起,用手掐捏,滑动如泥鳅,飙忽不定。郭凤大喜,难道这便是韩保升所言的健骨强筋之状,心中直叹绵筋功的神奇。他却不知,这与平日的站墙密不可分,此时的绵筋功不过同引子一般,只是助着渐实的筋脉突破桎梏而已。

郭凤兴致大盛,乘胜逐北,忙不得停息,参着册上图画,将身形稍做修正,便又开始新一轮的修练。如此勤练不缀,仅仅两日,四门功法皆达信手拈来之地步。

对此,谭峭四人惊呀不已,对其愈发喜爱。分与他拆招试练后,果如之前所料,当属中庸无为的避然拳最是历害。在阐经论道上,旷达超脱的谭峭亦以泰然之境力败陈抟三人,当之无愧问鼎重阳论道第一。

风声簌簌,秋意更浓,今年的相聚得了不少体会,陈抟思觉也到了下山游历感悟的时候,顺着打算趁入冬前道路好走护着郭凤回去,遂与谭峭三人拜别。郭凤心头酸楚,这些日子体会到的关怀,让他有股莫名感动,那是家的温暖,是亲人般的呵护。

出了青城地界,北上不过一日,陈抟便感觉有多人于暗中窥视,心中不觉愠怒,看来蜀棋门仍不死心,想来那日于亭中出现的易容汉子与此事干系不小,待以后有了时间,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为谭峭之事讨个公道。若不是现在贸然出手有恐顾其不过郭凤,他早是飞身而出,将这一干恶人擒住,询出真相。

郭凤身份到底如何,陈抟也是愈发疑惑,只是郭凤未主动明说,自己便不好强问,只得一路慎之又慎、处处小心。重阳过后,天色暗得早了,二人便止了前行,找了处道观休息。

半夜时分,陈抟轻声唤起郭凤,稍做收拾后,悄悄离观而去。至天色渐白之时,已行出百里有余。确定甩脱尾巴后,这才散去脚力,缓步下来。虽未作解释,机灵的郭凤还是猜出个大概。从陈抟怀中下来,执意要帮其揉肩锤背。

陈抟推辞不过,随他揉弄几下,爱抚其首,便又起身赶路。未走几步,“咕咕”两声传来,郭凤不好意思揉了揉肚子,昨日一天的脚程,消耗极大,道观中的素食任他如何鲸吞,对这半大小子来说,便若白盐入水,用不了一宿时间,就早不知化到如处去了。

陈抟得道多年,辟谷之术早已大成,所练龟息功更达化境,平日里吸风饮露尚不觉饥,每日只食少许食物就够身之所需。昨夜出来的急,却是忘了替郭凤带些干粮。恰好大道尽头的山坳间似有炊烟袅袅飘散,遂道:“前面应有早食的铺子,专作过路人的生意。再坚持片刻,待到了地方,让你吃个大饱。”

郭凤不语,稍是羞涩地点了点头,随在陈抟一侧,宛如师徒。片刻,过了缓坡,大道一侧果真出现一间简陋的食铺,两张圆木劈半而成的方桌随意摆放,一个微驼的枯瘦老汉在蒸屉前忙碌着。

见有人影,老汉热情吆喝道:“道长慈悲,不知二位打何处而来,这头蒸蒸的就是素包,正热乎着呢!”说完,一抬蒸盖,烟雾弥漫,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再道:“老小儿家母虔诚信道,若她知我今早尚未开张便有缘与道长相遇,这等无量的福气,定教他高兴万分,这馒头还请二位个慢用。”

陈抟谢过老汉,将两个馒头都递予了郭凤。老汉稍作犹豫,又拿出一个,不管陈抟如何解释拒绝,还是架不住如此盛情,只得再作答礼。

郭凤吃得津津有味,细细品咂,麦面独有的甘味隐隐可尝。老汉又端出两碗稀面汤置于桌上,招乎二人坐下慢慢食用。

“你个老不死的!这面不要钱?”陈郭二人又对老汉一番感谢,起身正欲离去之时,但见一个年青的男子骂骂咧咧由远而来:“一大清早尽干些折本的买卖,照你这般使法,留给我的家产还剩多少!”

老汉敢怒不敢言,来人正是其子,只因从小娇生惯养,滋长了一身的恶气。轻年平日里打架斗殴、暴戾恣睢,乡民们见了无不躲其三分。昨日才到铺上将营入横拿一空,这般早便出现于此,想来昨夜在赌场中又全输了个干净,心中正是愤怒之时,但见收钱的匣子空空如也,顿时暴跳起来。

“你个老道,快快将钱交出,我这可不是什么善堂,哪有白吃白喝的道理,动作麻溜的,否则休怪小爷动粗。”青年将钱匣一摔,大步跨到陈抟面前,歪着脖子,一脸痞气地斜眯着双眼。

“这可使不得!”老汉忙插到儿子身前,面着陈抟道:“小儿不知礼数,多有得罪,还望道长勿怪,烦请移步慢走!”

“你个老不死的,怎还帮起外人来了。”青年呲牙咧嘴,手上突然发力将老汉拐到一旁,顺势起脚欲补上一踹。

一向悲喜不惊的陈抟眼见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亦动了几分怒气。那青年脚步方抬起一尺有余,便若木雕般停滞不动,一股逆血沿胸腹上倒,却又吐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道长开恩,道长开恩。……”老汉只觉陈抟两指一弹,便有一股气波激发而出,他那不肖子再不能动,心知遇上了高人,连忙求情。

看着老汉一脸心疼,陈抟长吁一声,又是一个弹指,那青年忽若卸去千斤重担,突地轻松下来,险些摔倒,几个趔趄间,头也不回地溜了。

陈、郭二人告别老汉断续向前而去,待离得远了,陈抟一声长叹:“凤儿,你觉得那老汉可怜不?”

“当然可怜,那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起早贪黑挣钱养家,却还要受儿子的怒气。”

“非也非也!所谓有因必有果,想来那逆子从小少不得惯纵,你要切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郭凤似懂非懂,正琢磨当中道理时,忽听一声奸笑,大路两侧冲出十余人拦住二人去路。刚刚那青年亦在其中,正献媚地朝为首之人请着功:“李大侠,小的昨夜已按您的吩咐将那药粉掺到面中去了,您看,答应的赏钱是不是……”。

“这次做的不错,按理说你小子出力不少,本该重重加赏,只怪事关重大,若走露了风声,青城派定不会放过我等,所以你就安心去吧!到了地府,若有空闲,着他几人多烧钱纸给你。”话毕,身后一人手起刀落,那青年尚未反应过来,便身首异处。

“光天化日,几位掩面于此想必是蜀棋门中人吧,果真是阴魂不散。不过也好,省得日后还需费力去找尔等。”语毕,陈抟气发丹田,欲以雷霆手段速战速结。只是真气一出丹田,尚未霎时化去七八,且伴有隐隐痛感。

“哈哈哈哈!老道,没想到吧!你已身中我棋门奇毒不觉散。现在药性发作,任你功力再强,这一刻钟内,休想提聚半分真气。没个十天半月,要恢复全部内力,无疑痴人说梦。”为首掩面男子笑语道:“为拿你可是费了我等不少功夫计划,瞒过那老汉,才成就此事,你就乖乖认命吧。”

“纵使不了内力,要对付尔等,决非难事!”陈抟不怒自威,心中却是暗暗叫苦,此时那不觉散已走遍全身,不但让他丝毫内力迸发不出,就连筋骨肌内也似被禁锢住一般,开口出言也需逼足气力。

“我等皆为四品通幽弟子,深知这不觉散的能耐,休要被他唬住,其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弟兄们,你们就在这睁大了眼睛,看我去活劈了他!”为首男子一大喝,挥刀直扑而来。

此刻陈抟哪还动得了半分,弱声急道:“凤儿快逃!”不过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都动不了,郭凤吃得更还要多,理应越发僵直。自己栽于此地倒是无妨,可惜连累了郭凤。寒光闪烁,陈抟不甘闭上双眼,心中祈求蜀棋门众人会放过郭凤。

破风之声呼啸,陈抟只觉额前一凉,几络青丝飘荡而下。肌肤似乎未有伤及,不禁睁开双眼,但见快刀在额前神庭穴处嘎然顿住,头刃相距不过分毫,“当啷”一声,掉落于地。为首汉子眉宇间充满了不可思议与痛苦,细观之下,郭凤一记长拳正中其渊腋穴上三分。人之腋下本就脆弱,平时轻触都酸胀无比,郭凤虽说年幼,情急之下使出避然拳中的直摆一式,借力打力,叠着汉子的冲击之势,亦有几分力道,汉子痛得几近定身。

“凤儿!?”陈抟惊愕不已,当即又明白过来,想必这无觉散在药性发作后,只有催发内力时方起作用。否则那馒头一入口,以自己的感知便能查觉出异常。郭凤本就修不得半分真气,这毒对他来说纵是下得再多,也为徒劳无益。

“凤儿,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快逃!”陈抟低声喝道。

郭凤执拗不走,亦不做回应,一个横扫,欲将弹动不得的汉子撂倒,只是人小力弱,对方只是摇了几摇便又稳稳站住。

此刻汉子麻劲已过,踉跄着活动几下,怒喝:“弟兄们,先给我宰了这小兔崽子!”

面对似洪水般,顷刻间围拢上来的众人,郭凤心中虽惧,却摆出避然拳的首式护在陈抟身前。此举令陈抟莫名感怀,知道再作劝说也是无用,只是疼爱地看着他。

“阿弥陀佛!还望几位施主放下无端杀孽!”慈悲悠扬的声音响起,蜀棋门众人只觉眼前一道虚影闪过,手中兵铁纷纷落地。

“谁!”众人一惊,环顾四下,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老憎。老憎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一把雪白的长胡随风而动,朴素袈裟下消瘦的身形满盈精力,一手执铁杖,一手做单掌礼,颇有几分世外之形。

“哪来的老和尚,蜀棋门做事,识相的就快快离开,这趟水可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我门高手片刻便会赶到,若想早登极乐倒是可做停留。”刚刚老憎弹指间便将棋门众人武器击落,领头知眼前之人可不简单,却又不愿放过如此机会。

“哈哈!”老憎笑道:“施主勿要诓我,贫僧见尔等武功平平,想必是其门为拿他二人,广撒人手,不过为你们碰上而以,本就不会有什么高手来助。”

所谓人老成精,蜀棋门说辞哪能骗过老憎,见被识破,一番挣扎后,留下一翻狠话,极不甘心撤去。

“不知道长为何引得这等恶人追杀。”老憎快步走到陈抟面前,替他将体内之毒逼出大半,出言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陈抟抱拳相谢,一股真气逆动,让他不由咳了几声。

“贫僧法号文益,正好路经此地。”

“原来是文益禅师,早闻甚名,久仰、久仰。贫道陈抟,不知禅师为何出现于蜀中,要到何处?”

“敢问可是清虚处士?今日相遇,可谓三生有缘。”文益道:“贫僧正欲赶往周国,看道长所行方向莫不也是同路?”

“正是!”陈抟一语答二问,道:“听闻禅师在南方诸多国广扬佛法,甚得器重,这大周灭佛之风正盛,规模堪比三武灭佛。自显德二年来,举国共毁寺院三万零三百三十六所,无数僧侣皆被令还俗,更有南逃者无数,禅师为何还要逆道而行?”

“周国灭佛确是浩大,却在情理之中,贫憎此去,只为正树佛法,让大周百姓知佛理,勿如之前那般借遁入空门而避国事。”

“哦!?”陈抟神情诧异,道:“何为情理之中?”

文益边行边道:“佛本慈悲渡人道,周国芸芸多为避事剃度,本也无可厚非。却因人数太众拖得国家寸步难行。所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问道修行,存乎一心,纵是置身市井,劳苦田间,意如静座深山古刹,不必非入殿宇方行。大周此番看去毁佛之举,毁去不过几许泥塑,实则却是保了佛法得以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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