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的懒劲上来了，就是不想动，就是不想干那本该是你干的活儿。用过的碗筷堆在桌上，你不去洗；猪饿得在圈里哼哼了，你不去喂。你只需甜甜地叫声“好哥哥”，刚从田里干活回来的大哥哥嗔声“懒丫头”，便去代你刷锅洗碗喂猪崽。活干完了，他少不了骂你几句，他说你“懒得像夏日墙头上趴着的小猫，午间门槛下蜷伏的小狗。”骂归骂，那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宠爱也使得作妹妹的心里甜甜的呢。
在哥哥面前，你尽可以撒娇，尽可以耍赖。哥哥心爱的东西，你可以理直气壮地拿走，因为你喜欢。在哥哥面前，你甚至可以无理犟三分地发小脾气。哥哥他得要摸着你的脑袋来哄你，直到你高兴了，他再疼爱地骂一句“小混蛋！”你小，这就是你的理。
那些调皮的男孩有时会欺负你。他们拦在你上学的路上，要你书包里妈妈早晨刚给装上的鸡蛋；或者他们往你刚穿上的新衣服上抹泥巴；或者他们要捋掉你扎小辫的蝴蝶结。这时候，你眼看着他们背后大喊一声“我哥哥来了”，那些坏小子们就会吓得四散奔逃，只怕跑得不够快。甚至等你长大结婚了，你的丈夫也会因为有这样一个大舅子而怯你三分。
啊，这就是哥哥，一个疼你爱你娇你护你的人。
在你长长的一生中，哥哥永远在你的身旁。
升学、就业、婚姻等等人生的抉择摆在你的面前时，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哥哥。去向哥哥请教，去征询他的意见。而哥哥，必会用他过来人的经验，用他睿智的头脑，指导你的去与留、取与舍。当你遇到困难时，哥哥一道坚定的目光，便足以使你信心如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般，重新鼓胀起来。
尤其当你在人生旅途中，被狂风暴雨打翻在地时，哥哥会及时出现在你的面前，用他那温厚的大手扶起你，用他深挚的爱心温暖你、抚慰你。哥哥宽厚的胸怀，强壮的臂膀便是你的避风港，你可以把你满肚子的委屈向哥哥倾吐。号啕大哭也罢，无言哽咽也罢。这时的哥哥，虽不能像小时候为你赶那些调皮的男孩一样赶走人生的打击，但他感同身受的痛惜已经使你饱受砍斫的心得到莫大的安慰。有哥哥在，你就感到世界上还有阳光在，还有公平在，你便可以坚强起来，忍受那难于忍受的一切。你便能够宽阔起来，从容起来，做一颗压不垮打不烂的铜豌豆，在凄风苦雨中走出你十二分的潇洒。
在哥哥面前，你无须防范，无须用心，无须作假，你尽可以彻底放松，彻底舒展，做一个真真实实的你。而哥哥，他能够容忍你一切的缺点，他不见怪你任何的毛病。哥哥的爱最无私，哥哥的心最宽容。爱情可以变质，友谊可以淡漠；丈夫可以背叛你，朋友可以离开你。唯有哥哥，对你的那份疼、那份爱，永远醇厚如酒，永远新鲜如花。
有了一个哥哥，你此生便不孤独，始终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在关心你、疼爱你、呵护你。即便是父母不在人世了，你依然有一个娘家人，那是你的根，你立足的地方。哥哥，他看着你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看着你成为少妇，成为中年妇女。哥哥他是你此生的证人。当哥哥满头白霜，你脸上也爬满岁月的轨迹时，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当着儿子孙子侄子侄孙的面，你们会回忆起那偷瓜摸枣的童年。那一刻，一声“哥哥”便会令你喊出小时候的娇憨。在哥哥的眼里，你永远是长不大的三岁的小女孩。
哥哥啊哥哥，他是你冬日的一炉炭火，他是你夏季的一片绿荫，他是你人生旅途中最最忠实的保护者，他是世界上最疼你最爱你最娇你而又最呵护你的人。
假如有个哥哥多么好。
真的，假如有个哥哥该多么好。
爱情故事
邮包
在她如花的年龄时，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有男孩子向她多看两眼，她便背过身去。
有滚烫的信递到手里，她便将那信依然递还回去，并从此不再理睬人家。
有一天，她收到好大一个邮包。
邮包，是一个远方青年寄来的。
打开来，里面是两袋花生，两袋水果糖（那时，这些都是当地买不到的稀罕物儿）。
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手帕——橘红底色，上面是绿色的山峦，角上两个大字——韶山（那在当时是亿万人向往的地方）。
随邮包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写得很简单：近日去了一趟韶山，带回这些东西，寄你，请查收。
面对着打开的邮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退回去么？人家并没有说什么。怎能太让人难堪。
留下么？她又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似乎不像信中所写的那样简单。留下邮包，是不是等于回答了什么？承诺了什么？
终于，她将邮包退了回去。
只是，她留下了那方手帕。手帕里，包着一颗花生，一粒水果糖。
随后，又有一包书邮来，又有一卷画纸邮来（那时，她还喜欢在纸上涂涂抹抹），她让收发室贴上“查无此人”的条子，退了回去，她确实已经调离那个单位，可是，书与画纸她也确实见到了的。
从此，再没有邮包，也再没有信来。
那方手帕，她一直留存到很久很久以后，十多年中，她从未派它任何用场，只是把它放在一个盛着小玩意的纸盒里（很多女孩子都有这样一个纸盒子吧）。
她一直说不清，当年，她为什么退回了邮包，却单单留下了那方手帕。
如今，当她年近不惑的时候，她才明白，年轻时，她曾经不经意地丢掉了什么。
她想起老舍的《茶馆》，那里面，有两句台词，是这样写的：
当年有牙，可没有花生米。
如今，花生米有了，可没有了牙。
月牙儿
没有得到的，才是最美的。
有一天，你忽然彻悟了这个道理。
是在B市那由公馆改建的宾馆，你和她同住一间客房里。
洗漱罢，你们倚在各自的床头上，开始了两个女人之间的闲聊。
她向你讲起她的初恋。
这故事，其实你并不陌生。因为，她的他和你就在一个宣传队里，并且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当年，他曾经让你看过他的日记。
厚厚的日记本上，记录着他的心迹，写满了他对“少年”的思念和赞美。“少年”，指的便是她了（这显然是受鲁迅先生的影响，先生不是把许广平称为小鬼的么）。
满篇是诗，满篇是火一样灼人的语言。
他用一个二十二岁青年的全部热情思念着她。他用一个青年诗人所能想到的全部词汇赞美她。在他的眼里，她就是天使，她就是维纳斯，她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孩儿。
不说那具体情节了吧，爱情故事，总是大同小异的。
总之，她和他，缠绵悱恻，生生死死，在热恋中度过了几个春与秋。
但是，最终，她选择了她现在的丈夫。
“爱，是不能忘记的。”她斜依床头，泪光点点，“如果我当初选择了他，我现在会很幸福的。”
“未必。”你说，“你当初所以没有选择他，肯定因为他某一点是你所不满意的——你们没有外界压力，你们是自由的。但是你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这便留下了很多想象的余地。
“我以为，你们现在这样很好——
“在他的心中，你永远是当年的你；在你的心中，他永远是当年的他。
“彼此都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你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你是幸福的。
“今生今世，在你的心中，永远有他的位置；今生今世，在他的心中，永远有你的位置。
“你知道有一个人时时念着你，你还需要怎样的幸福呢？
“也许，正因为没有得到，才成为最美的。”
她含泪颔首。
你拉开窗帘，已有一弯如眉的新月，斜斜地，挂在树梢上。
你让她看那月牙儿，问她：“新月与满月相比，哪个更富有诗意？”
“当然是月牙儿。”
潭
她，和你是同学。
他，也和你是同学，
从小学到中学，你们都在一个班里。
那时候，她是那样腼腆，头永远地垂着，眼睛只看自己的脚尖。课堂上，老师极少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她的声音实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他呢，则是出奇的调皮。课堂上，他常让刚从大学分来的老师哭笑不得。
忽然有一天，男同学们冲着他们俩做起了鬼脸，说他和她“好了”。
这怎么可能？她和他，简直是北极和赤道。
但是，她和他，却是真的“好”上了。且中学毕业不久就建立了家庭。
你再见他们，是二十多年以后，在他和她的家里。
好大的院子，一架一架的葡萄，一棵一棵的果树。虽是工厂，却有着田园牧歌般的风情。
他和她有了三个孩子，分别要考大学、高中、初中。三个孩子的升学，成了他和她全部注意力的中心。
看着他和她，你感到时间的飞逝。分手时，是梦一般的年龄，再见面，都已经人到中年。
看着他和她，你又感到时间似乎是凝固的。他们像山间的一只潭，平静，安详，满足。相依相偎地过了二十年，他们还将继续这样平静、安详、满足地相依相偎下去。
和他们相比，你多像一条蹦蹦跳跳、永不安分守己、永远在寻找归宿，却永远找不到归宿的小溪。
是小溪该去羡慕潭水？
还是潭水该去羡慕小溪？
你说不清。
情殇
得到素的死讯，你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是因为死亡本身（素才三十多岁），也不是死的方式（素是自杀的），而是使素自杀的原因——她是和丈夫吵嘴后自杀的。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吵嘴？而且，怎么能够仅仅因为吵几句嘴，便走上那条没有回程的路？
因为你太清楚，为了和丈夫之间的爱情，素曾经付出过什么。
与素，你们是少年时的好朋友。
那时，你们嘴里背诵着俄语单词，并肩走在上学的那条山间小道上；你们用纸折叠出小小的花篮，从山坡上采来一朵朵野花，装在篮里，便把塞外的春天提在了手上；你们多少次坐在乱石嶙峋的山上，面对西天的彩霞，让唇边飞出清亮的竹笛声；最高兴的时候，是在素那间小屋里，你们说林道静，说少剑波，说金环银环……
现在想来，那盛产煤炭的大山腹地，少的是色彩，多的是苍凉，你们却用少年梦一般的眼光，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并不缺少美的世界。
那永远逝去的让人留恋的年月啊！
忽然有一天，父亲厉声命令你，以后再不许和素一起玩，原因，却不告诉你，只说那是一个坏女孩儿。
邻居大婶们的只言片语终于漏到你的耳朵里，你才模模糊糊知道，素是和邻家一个男子有来往。那人会拉手风琴，会吹笛子，会唱歌。房道里，常听到他浑厚高亢的男中音。不幸的是，他是有妇之夫，虽然那妇明显地比他老相，与他不配。
于是，素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
于是，素的父亲对她拳脚相加；
于是，你这个比素小了几岁的好女孩儿，便从此疏远并回避了她。以至她后来从林业专科学校给你来信，信中夹带了几片红红的枫叶（那是大山深处所没有的，她知道你必定喜欢这个），还夹带了一枚邮票，你也终于没有给她回信。
后来，关于素的消息，便如雨后的屋檐滴水一般断断续续，一点，一滴。
她从林业专科学校毕业后，恰逢讲究家庭出身的年月，她这个地主的女儿被分配到最偏远的无林可管的荒山沟里。
正是青春韶华，素那光洁如玉的皮肤，那文雅不俗的谈吐，想来当会像每一个那种年龄的女孩儿一样吸引着小伙子们的目光。但是素在等着那人。
她在苦苦地等待着、等待着。
那人终于挣脱了妇的羁绊，与素结婚，素终于回到那人的身边。
素从十七岁与那人接触，待到与那人结合时，已是二十七岁，整整十年。
不知道这十年，素是怎样捱过来的？
十年相思，十年等待，不知素是怎样打发掉那三千六百多个漫长的白昼，那三千六百多个漫长的夜晚。
你与素又见面了，是在分手二十多年后，依然在那大山腹地。素站在柜台后面，你们对视着，说着彼此的情况，却也彼此感到了隔膜与距离。你明白，那少年时的友谊，已成了永存心底的美好回忆。
你在素的眉宇间搜寻着，你想找到那久经磨难后终于实现的爱情。但你没找到，在素的眉宇间，隐约着平淡与落寞。
来到素的家，像走进了医院，白色的窗帘，白色的桌布，白色的沙发罩。
一盆庞大的仙人掌，被修剪成孔雀开屏的形状，占据了一面墙壁。
那人竟依然是二十年前的模样，岁月似乎对他特别仁慈。相比之下，小好几岁的素却似乎比他还要老相。你不由想起他以前的妇。
你看到的是白与绿，而你原想看到温馨的粉红。
一年之后，便传来了素的死讯。
不知道素死前的心态，但推想起来，她必是感到了大的失望。
她早早地走进了爱情世界，在这世界里，她挣扎了那么多年，她的豆蔻年华，她的黄金岁月，都消耗在了苦苦的等待里。她喜爱文学，以她的聪明和悟性，她本可以写出一些东西，还有她所学的专业。为了爱，她把这些全舍弃了，她全身心地扑了进去，爱成了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她必定是把未来憧憬得尽善尽美，妙不可言。
那心境，大抵正如走在沙漠上的人，看到远方绿树婆娑，碧波荡漾，走近了，原来不过是海市蜃楼。那种失望，是非常残酷的。
当她后来终于得到了她所追求的，她才发现，与她原来想象的大相径庭。爱，是她心灵上一根十分敏感、脆弱的弦。因此，当这根弦稍稍被损伤一下时，她便彻底失望了，崩溃了。
素，她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我不知该怎样说你。
这篇文字，作为对我少年朋友的怀念。
五月·小院·雨
五月
五月来了。
五月，乘着浩荡的春风来了。春风里，回响着五月的声音。
枯疲了一冬的江河，迅速丰腴起来，澎湃起来，轰轰隆隆，一泻千里。千条万条沟沟渠渠，在绿野上拨响淙淙的琴弦。春雨淅沥淅沥，雨声中，花草、树木、田禾滋滋地欢叫着，向着天空生长。
一夜风雨声响过，小鸟在落英缤纷的树丛中叽叽喳喳地唱着春之歌。旧时燕子，在空中穿梭起来，剪着春风，剪着柳枝，叽叽地向人们作久别重逢的问候。
校园里，大路上，游乐场中，到处是孩子们的嬉闹声。敞开憋闷了一个冬天的怀抱，舒展开他们的身，舒展开他们的心，无拘无束地，释放出对五月的满心喜悦。
就连走进了人生秋天的老头老太太们，也耐不住五月的撩拨，放起音乐，再展青春的风姿。
云雀在蓝天下唱歌，蛙鼓在田野上擂响。五月的声音，使天地振奋，使万物蓬勃。
五月，乘着暖暖的春风来了。春风里，灿烂着五月的色彩。
五月的风，绿了山冈，绿了原野，绿了乡村，绿了城市。
绿色，是五月的主旋律，是五月的背景色块。
盛开的鲜花，是五月的和弦，是五月的华彩乐段。
最先铺开的，是金黄金黄的迎春，闪闪烁烁，反射着五月的阳光。随之而来的，是那生命力极强、落地生根的蜀葵。一蓬一蓬，红的似火，白的如雪，紫的近墨，粉的若霞，漂漂亮亮地装点着五月的大地。月季花，妩媚娇艳；玫瑰花，奔放热烈；紫丁香，紫得温柔；白丁香，白得纯洁。
在五彩缤纷的簇拥下，花中之王牡丹花朵最大，花色最艳，色调最全，红则有大红、水红、粉红；黄则有金黄、鹅黄、淡黄；白则有玉白、粉白、水白；紫则有深紫、浅紫、黑紫。集花之大成于一身，既千娇百媚，又雍容典雅，姚黄魏紫，国色天香。
与鲜花相媲美的，是姑娘们的衣裙。
自十年之前，门窗大开，八面来风，吹开了紧闭的国门，吹开了禁锢的头脑，也吹开了黄、蓝、灰统辖多年的服装世界。爱美的姑娘们，放开胆子，追求着美的天地。五月，正是姑娘们的黄金时节。红色、黄色、粉色、绿色，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颜色。方格、条纹、大花，还有抽象图案的，各色衣裙，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姑娘们，在十里长街，在舞厅剧院，如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丰富着五月的色彩，装点着五月的世界。
五月的色彩，缤纷灿烂，描画着美好的春天。
五月，是一首如画的交响乐。
五月，是一幅如诗的多彩的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