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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吉檀迦利(3)

55

倦乏压在你的心上,你眼中尚存浓浓的睡意。你没有听说荆棘丛中花朵正在怒放吗?醒来罢,呵,醒来!莫要让光阴白白地蹉跎!在石子小径的尽头,在幽静空旷的田野里,我的朋友独自坐着。莫要欺骗他罢。醒来,呵,醒来罢!纵使正午的骄阳令天空喘息窒息——纵使灼热的沙地铺展开它干渴的巾衣——在你心灵深处莫非缺少快乐吗?你的每一个脚步,不会使道路的琴弦奏出痛苦的柔音吗?

56

只缘你的快乐是如此的注满了我的心。只缘你曾如此的俯就我。呵,你这诸天之主,倘若你不存在,你又爱谁呢?

你让我成了你这所有财富的共享者。在我心里你的欢乐不停地延伸。在我生命中你的意志处处体现。

故而,你这万王之王曾把自己包装了来赢取我的心。故而你的爱也融化在你情人的爱中,在那里,你又以我俩合二而一的形象显现。

57

光明,我的光明,造福世界的光明,亲吻眼目的光明,沁人心脾的光明!

呵,我的宝贝,光明在我生命的一角起舞;我的宝贝,光明在拨响我爱的心弦;天幕拉开了,大风狂涌,笑声震醒大地。

蝴蝶在光明海上骄傲地展开翅帆。百合和茉莉在光波的浪花上自豪地翻涌。

我的宝贝,光明在每朵白云上散映成金,播洒下无量的珠宝。

我的宝贝,快乐在枝叶间伸展,欢喜无捱。天河的大堤淹没了,欢乐的洪水在尽情倾泄。

58

让所有欢乐的歌曲都汇聚在我最后的歌中——那令大地高山欢呼摇撼的快乐,那令生死两个孪生弟兄在广袤的世界上跳舞的快乐,那同暴风雨一道卷来,用笑声震撼一切的生命和快乐,那含泪默坐在怒放的红莲上的快乐,那看穿一切,将全部所有都抛掷于尘埃中的快乐。

59

是的,我明白,这仅是你的爱,呵,我心爱的人——这在树叶上起舞的金光,这些遨游天空的白云,这令我头脑清爽的拂过的清风。

清晨的霞光愉悦着我的双目——这是你传入我心的消息。你的面首下俯,你的眼睛俯视着我的眸子,我的心触摸到了你的双足。

60

孩子们在望不到尽头的世界的海滨聚会。头上是辽远无垠的天空,不甘宁静的海波在尽情地奔腾喧闹。在无边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聚会着。

他们用沙子造起房屋,用空贝壳来作游戏。他们用枯叶编造成小船,微笑着让它们漂浮在深远的海上。孩子在世界的海滨愉快地做着游戏。

他们不会游泳,他们更不会撒网。采珠的人潜入水底寻珠,商人们为生意而奔波航行,孩子们收集了许多石子却又将它们遗弃了。他们不搜寻宝藏,他们也不懂航海。

大海荡起了喧笑,海岸浮现着苍白的微笑。翻滚起伏的波涛,犹如一个母亲在晃着婴儿的摇篮,对孩子们唱着他们听不懂的谣歌。大海在同孩子们嬉耍,海岸浮现着苍白的微笑。

孩子们在望不到尽头的世界的海滨聚会。风暴在无路的天空中漫卷,船舶在无轨的海面上沉没,死亡在猖狂地肆虐,孩子们却依然在游戏。在望不到尽头的世界的海滨,孩子们盛大而欢乐地聚会着。

61

那停留在婴儿眼上的睡眠——有谁清楚它是从何而来?是的,有谣传说它的家住在林荫中,萤火朦胧微照的仙村里,那里挂着两颗甜柔迷人的花蕊。它从那里亲吻着婴儿的眼睛。

在婴儿睡梦中唇上浮现的微笑——有谁清楚它是从何处所生?是的,有谣传说一弯新月的微光,触到了消散的秋云的边缘,于是微笑就在被朝露洗净的晨梦中,呱呱坠地了——这便是那婴儿睡梦中唇上浮现的微笑。

在婴儿的四肢上,花朵般散发出的甜柔清新的生气,有谁明白它是在哪里藏了这么久吗?是的,当母亲还是花季的时候,它就在温柔恬静的爱的神秘中,潜入到她的心里了——这既是那婴儿四肢上散发出的甜柔清新的生气。

62

在我送你彩色玩具时,我的孩子,我知道为何云中水上会变幻出这许多颜色,为何花朵全用颜色在涂染——在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时候,我的孩子。

在我唱歌让你起舞的时候,我彻底地明白为何树叶上会响出音乐,为何波浪将它们的合唱送进静听的大地的心头——在我唱歌让你起舞的时候。

在我将糖果递到你渴望的手中的时候,我清楚为何花心里有蜜,为何水果里隐含着甜汁——当我把糖果递到你渴望的手中的时候。

在我吻你的脸颊令你微笑的时候,我的心肝,我的确知道晨光从天空泄下时,是如何地高兴,暑天的凉风吹拂到我身上时是如何地惬意——当我吻你的脸颊令你微笑的时候。

63

你介绍未曾谋面的朋友认识了我。你在别人家里为我预留了座位。你让生人与生人之间缩短了距离,让他们变成弟兄。

当我必须告别故居的时候,心里是那样的不安;我忘了是旧人搬进新居,并且你也住在那里。

通过生与死,今生或来世,不管你将我领到那里,都是你,仍是你,我生命中的惟一伴侣,永远用欢乐的纽带,将我的心与陌生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人一旦认识了你,世上便无陌生的人,也无紧闭的门户。呵,请答应我的祈求,让我在同众生游戏之中,永不中断与你个别接触的方式。

64

在荒凉河岸的,深草丛中,我问她,“姑娘,你用披纱掩着灯,要去何方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将你的灯借我用。”她抬起乌黑的眼睛,在暮色中注视了我片刻。“我到河边来,”她说,“要在夕阳西沉的时候,将我的灯漂浮到水上去。”我伫立在草丛中看着她的灯发出的微弱的火光,无力地在潮水上漂流。

在薄暮的寂静中,我问她,“你的灯火都已燃亮了——那么你拿着这灯去何方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将你的灯借我用罢。”她抬起乌黑的眼睛望着我的脸,沉吟了片刻。最后她说,“我来这里是想把我的灯献给上天。”我站在那里,着看她的灯光在天空中无力地闪烁着。

在没有月光的夜半朦胧之中,我问她,“姑娘,你为何将灯抱在胸前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灯借我用罢。”她伫立沉思了片刻,在夜色中注视着我的脸。说道,“我是带着这盏灯,来参加灯节的。”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灯,无用地掩没在众光之中。

65

我的上帝,你要在我满溢的生命之杯中饮什么样的圣酒呢?

通过我的双目,来审视你自己的创造物,通过我的耳门,来静听你自己美妙的谐音,我的诗人,这便是你的快乐吗?

你的世界在我的心灵深处织成字句,你的快乐又为它们添上音乐。你在梦中将自己交给了我,又通过我来感受你自己完满的甜柔。

66

那在神光离合之中,潜藏在我心灵深处的她;那在晨光中执意不肯揭去面纱的她,我的上帝,我欲用最后一首歌将她包裹起来,作为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多少求爱的话,全都已说过,但仍没能赢得她的芳心;劝诱向她伸出渴望的臂,也是徒劳。

我将她深埋在心里,四处漫游,我生命的衰荣围绕着她起落沉浮。

她自己离群索居,却统治着我的思想,行动与睡梦。许多人叩我的门来拜访她,都失望而归。这个世界上从未有人与她面对过,她在孤独地守望着你的垂青。

67

你是天空,你还是窝巢。呵,美丽的你,在窝巢里筑就你的爱,用颜色、声音与香气来拥抱住灵魂。在你那里,清晨走来了,手中携着金筐,带着美的花环,默默地为大地加冕。在你那里,黄昏走来了,越过人迹罕至的荒林,踏过车马不通的小径,在她的金瓶里装着安静的西方海上和平的凉风。

然而在你那里,纯白的光辉,统治着无限伸展着的为灵魂展翅的无际的天空。在那里没有昼夜,没有形色,而且永远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68

你让阳光照到我的地上,每天伸臂站在我的门前,将我的泪水、叹息和歌曲化作的云朵,带回去放在你的足边。

你喜爱地将这云带缠绕在你的星胸之上,绕成无数的形式与褶纹,并染上令人赏心悦目的色彩。

它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软,含泪而黯淡,所以你就爱惜它,呵,你这庄严的无瑕者。这就是为何它得以用自己可怜的阴影遮挡你的可畏的白光。

69

正是这股生命的泉水,日夜流淌在我的血管,也流淌过世界,还应节地跳舞。

正是这同一的生命,从大地的胸膛里快乐地萌生出片片绿茵,荡漾起繁花密叶的波纹。

正是这同一的生命,在潮汐里摇动着生与死的大海的摇篮。

我为我的躯体承蒙着生命世界的爱抚而荣耀。我为时代的脉搏在我血液中跳动而骄傲。

70

这欢欣的音律难以使你愉悦吗?难以使你回旋激荡,消失碎裂在这可怕的快乐旋转之中吗?

万物急遽地前奔,它们不停步也不回顾,所有力量都无法挽留它们,它们只顾急遽地前奔。

季节应和着这急速不宁的音乐,跳着舞来了又去——颜色、声音和香味在这充溢的快乐里,汇聚成奔流无尽的瀑泉,每时每刻在散溅、退落直至消亡。

71

我应该自己发扬光大,四周放射,将彩影投映在你的光辉之中——这即是你的幻境。你在你自己的身上设起隔栏,用各种不同的音调来呼唤你的分身。你的分身已潜入我的体内。激扬的歌声传遍诸天,在多彩的眼泪和微笑,震惊和希望中回荡着;波起又落,梦破再圆。在我里面是你自身的破灭。

你卷起的那道帘幕,是用昼和夜的画笔,描出了纷呈的花样。幕后的你的座位,系用奇妙神秘的曲线织就,摒除了一切刻板的笔直的线条。

你我组成的壮美的行列,布满了苍穹。太空被你我的歌声所震颤,所有时代都在你我捉迷藏中度过了。

72

就是他,那最深奥的,用他深藏的摩触令我清醒。就是他将神符放在我的眼上,又快乐地在我心弦上弹奏出各种哀乐的曲子。就是他用黄、白、青、绿的灵幻的色丝,织就成幻境的披纱,他的足趾从衣褶中显现,在他的摩触之下,我忘掉了自己。

年来岁去,他总是以各种名字,各种姿态,各种的深悲与极乐,来摇撼我的心。

73

在断念摒欲之中,我无需拯救。在种种欢愉的约束里我体验到了自由的拥抱。

你不停地将不同颜色不同芬芳的新酒斟满我的瓦罐。

我的世界,将用你的火焰点燃他的万盏不同的明灯,摆满你庙宇的坛前。不,我永不会关闭我感觉的门户。视、听、触的快乐会包含着你的快乐。是的,我的所有梦幻会燃烧成快乐的光明,我的所有愿望将结成爱的硕果。

74

白昼已过,暗影覆盖大地。这个时候,我应该到河边去汲水了。

夜空凭着水的凄音显露了切望。呵,它呼唤我走进暮色之中。荒径上不见人迹,风起了,波浪在河里翻卷起来。

我弄不清是否应该回家去,我弄不清我会碰见什么人。浅滩的小舟上有个陌生人在弹着琵琶。

75

你赐予我们世人的礼物,满足了我们所有的需要,可是它们又一动没动地返回到你那里。河水忙于它每天的工作,它匆匆地穿过田野和村庄;但它的永不枯竭的水流,又留恋地回来冲洗你的双足。花朵以芬芳纯净着空气;但它最终的使命,是将自己的美丽献给你。对你贡献再多也不会使世界困穷。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各自择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是诗句的所有心爱的意义全都是指向着你。

76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呵,我生命的主,我可以与你对面相视吗?呵,全世界的主,我能合掌与你对面相视吗?

在无际的天空下,严静之中,我可以带着虔恭的心,与你对面相视吗?

在你的忙碌的世界里,喧腾着劳作与奋斗,在芸芸众生之中,我能与你对面相视吗?

当我已做完了毕生的工作,呵,万王之王,我可以独自悄立在你的面前吗?

77

我认为你是我的上帝,却远远地站在一边——我不认为你是属于我的,便走近你。我认为你是我的父亲,就在你脚前俯伏——我未能像与朋友握手那样紧握你的手。

我未能在你降临的地方站立等候,把你当成同志抱在胸前,将你占有。

你是我弟兄的弟兄,然而我不睬他们,不将我赚得的与他们平分,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与你分享我的所有。

无论在快乐还是痛苦的时候,我都未能站在人类这边,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与你站在一起。

我没有跳入生命的伟大海洋里,是因我畏缩着不肯舍弃自己的生命。

78

当鸿蒙初辟,繁星首次发出灿烂的光辉时,欢呼在天上集会,唱着“呵,完美的图画,绝顶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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