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是清白的,你也没有证据!如果你不像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充满嫉妒,也不至于这样疑神疑鬼了!”她的眼睛很快从切米蒙身上移到卡奶奶身上,又重新折回来。“你究竟是怎样起这种念头的?是这只老猫头鹰教给你的吗?”卡奶奶听见这话,做贼心虚地把眼睛眨了几下,琥珀就看出自己的猜测不错了,然后她装起了毫不亏心的神气,临走又对切米蒙警告一番,“你这种胡言乱语别再让我听见吧,切米蒙,否则我们就来试试,看看你父亲究竟相信谁的话!”
那切米蒙显然无心去做这样的尝试,于是威家仍旧风平浪静了。从此琥珀装做害疟疾,使得她的继女不至问起她为什么不再去看阿穆比夫人。切米蒙的婚期虽经她哭泣哀求拖延了数日,却也越来越近了,琥珀是盼着立刻把婚事结了,以便能拔去自己的眼中钉。
她跟波卢吵嘴一星期之后,萨默尔告诉她说嘉爷那天早晨到他办公室里来过了。“他明天就要开船。”他说,“若风顺的话。我希望他走了之后,切米蒙就会——”
可是琥珀不再听他了。明天!她想。我的天——他明天就要走了!哦,我得去看他——我得去和他再见一面——他的船舶靠在驳多夫码头,琥珀等在自己马车里,叫显芝上船去找他。她心里非常激动而焦急,唯恐波卢余怒未平,不料他跟显芝上岸来,看见琥珀在那里等着,立即笑容满面了。那天下午天很热,他并没有戴假发,只穿着条短裤,一件宽袖的衬衫,他满脸热汗。
他站在马车门口,她急切地扑出身子,抓住他一只手。她的话说得迅速而柔婉:“我在你走之前,波卢,得跟你再见一面。”
“我们正忙着装货。琥珀,我抽不开身。”“一会儿工夫行吗?”波卢退后一步,握住她的手搀她下了车。他们一看四周,全是一片忙碌的情景。雕刻精细、金碧辉煌、桅樯高耸的船只在水面上滑去滑来,码头上人山人海。
当琥珀和波卢走过码头时,人人都瞟着他们,并且目送着他们。因为琥珀的衣服和头发,以及她那满身的珠光宝气,在太阳的照耀下无一不光彩夺目,又加她非常美丽,那一种富丽赡华的风度也是大家罕见的。而那一班****,都把波卢浑身上下地打量,却并不是完全出于她们那种职业的兴致。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低声问了他一句,就走过一条绳索拦开的跳板到他的一条船上去了。
波卢跟在她后边,也低声回答道:“我想我去看你是不会受欢迎的。”说完,他就转过身去跟另外一个人谈话了。谈了一会儿,他才领她绕过甲板,走下一张楼梯,进入一间小舱房里去。那间舱房布置得并不奢华,看上去很舒适,里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柜床、一张写字台和三张椅子,黝黑的橼木壁板上钉着几张地图,地板上散放着几捆书籍。
琥珀一踏进舱,就急忙转身看着他。“这次我不同你争吵了,波卢。我也没有话要说——你跟我亲个嘴吧——”
不料他的手臂刚刚围上她,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嘉爷!有一位女客要见你呢!”
琥珀带着一种责备的神情抬头看着他,他一边放开手臂一边喃喃地发出了一声诅咒。他先给琥珀做了一个手势,她就撩起裙子,急忙从他指的一道门里穿到隔壁去了,随后她就听见波卢开了门,接着一阵高跟皮鞋的声音从楼梯上响下来,然后就是切米蒙的莺声燕语了。“嘉爷!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给我父亲捎口信来的——”琥珀听见切米蒙的脚步踏进舱,接着舱门关上了。
她站在那间舱的门背后,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心里怦怦地猛烈在跳。她非常慌乱,不但是为了嫉妒,同时又怕自己被她继女抓起来。
“哦,波卢,你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我得来看你一趟!”
“你是不应该来的,切米蒙。可能会有许多人看见你。而且我非常忙,简直抽不出一点工夫来。现在我是到这里来拿一些文件的——喏,就是这些。来吧,我送你到马车上去吧。”
“哦,可是波卢,你明天就要走了!我非得同你再聚一下不可!什么地方都行——今晚八点钟我要到皇冠饭店里去。就是我们那个房间里。”
“请原谅,切米蒙。我不能去了。我可以发誓,我实在忙得很——我还得上白宫里去,而且明天黎明前就要开船的。”
“那么现在好了!哦,波卢,求求你!就只有这一次——”
“嘘,切米蒙,萨默尔和琥珀说不定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你总不愿意他们发现你独自和我在这里吧。”接着是一个停顿,这时,她听见他转身,走过去开了门,然后说道,“哦,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掉落了手套呢。”切米蒙没有回答,他们就走出去了。
琥珀等确定他们已经走出,这才又回到他那间舱里来。
刚才她是为着自身的安全而恐惧的,现在这种恐惧已经消失了,就马上变成一种嫉妒的忿怒,把切米蒙和波卢都恨之入骨。那么他跟她勾搭过了!这个卑鄙下流的无赖!还有那个小狐狸,她倒真会迷人呢!我非捏碎了她不可!
过一会儿,波卢回到舱里来,见她坐在那张写字台上,一双脚搁在床柜边,两只手叉住了腰。她朝他看了一眼,仿佛等着看他低下头红起脸一般。
“唔!”她说。他耸了耸肩膀,将门关上了。
“原来上个星期你是在干这套把戏!”她突地跳下地来,走了几步,背对着他,“原来你并没存心引诱她!”
“我并没有啊!”
她突地转过身子。“你并没有!她刚才在这里说——”
“我不是存心的呀。你听我说,琥珀,我没有时间和你吵闹。大概两星期之前,切米蒙一早跑到阿穆比府里去以你的名义来通报。你当我会发起火来把她赶出房去的吧,可是我不。这可怜的孩子为了被迫要跟葛约瑟结婚,心里太不快乐了,太失望了,而且她至少是以为自己爱我的,其实不过这么回事呢。”“就是我们那个房间里?”她模仿着切米蒙的口气。“以后我们还在那里聚会过三四次。你若要知道其余的事情,自己去问切米蒙。我实在没有时间,来吧——我要回到甲板上去了。”说着他就转身想走,她抢到他前面抓住他的手臂。
“波卢,哦,亲爱的——也等我们告别啊——”半小时后,他们回到她的马车旁,他搀扶她上了车。“你几时再回伦敦来呢?”她问道。“说不定,不管怎样总得要几个月吧。我来的时候会去看你的。”“好的。”
他退后一步,将车门关上了,向车夫做做手势叫他动身走。车子走动了,她从车窗伸出头来,他回转头向她微笑笑。
“但愿你去击沉一千荷兰人!”她大声叫道。他笑起来。“我试试看罢。”他说着向她摆摆手,掉头向船上去了。琥珀回到自己房间里,一路只顾回味刚才跟波卢欢聚的情形,竟把切米蒙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不料切米蒙正在她房门口等着她,使她吃了一惊,蛮不高兴的。切米蒙的神情紧张而激动。“我能单独和你说句话吗,夫人?”
琥珀对她不屑一顾,觉得已稳操胜券了。“哦,当然能,切米蒙。”
拿尔将房间里的佣人都领了出去,就只剩了一个考居尔盘着两条腿,坐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在玩副中国来的七巧板,这是老头一礼拜之前买来给他的。另外一个佣人将琥珀的手笼、扇子、手套拿开去,那手套已经被她自己丢落了一只。原来她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都不珍惜,若丢失了一件,就要借口再买新的了。
琥珀回转头对着她的继女。“现在,”她一边抬起手来理头发,一边毫不在意地对她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时那母女俩虽都美艳绝伦,衣装华贵,却成了一种稀奇的对照。一个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一个是金刚百炼,奸诈狡猾。
切米蒙呢,当时刺激受得太深,正在大失望大愤恨之余,心思难得紧密。“你刚才到哪里去了!?”这不是在问话,简直是一种责备了。
琥珀将一条眉毛挑了挑,扭转身子去整理她的袜缝。“这跟你没关系啊。”
“唔,无论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总是知道的了。你瞧这个——这是你的,不是吗!”她拿出一只手套来。琥珀将那手套瞥了一眼,才瞪起了她的眼睛,一把将它抢过去。“你从哪里拿来的啊!?”
“你自己知道我从哪里拿来的呀!它在龙号船主舱的地板上!”
“唔,这又怎么样妮?一个要出海去打荷兰人的英雄,我想我是能拜访他的!”
“拜访他?你无须对我说这种话,我已知道这是怎么样的拜访了!我也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了!你是一个****!——你叫我的父亲当王八了!”
琥珀站在那里瞪着切米蒙,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抖。“你这泼辣的小****!”她慢吞吞地说道,“你是吃醋呢,是不是,你因我抢了你的心上人,所以把我恨死了,是不是?”于是她把切米蒙不过一小时之前说的几句话照样地重述起来,且语气夸张得特别肉麻特别丑恶些。“那么现在好了!哦,波卢,求求你!就只有这一次——”只见切米蒙脸上马上显出了恐怖和羞愧,就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哦。”切米蒙轻轻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