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唔——”她趁他倒香槟酒的时候,送给他一个秋波,“老实说,我原是个大家闺秀。”他把酒杯送给她,她接过了,往椅背上一仰,就陈述起自己的身世来,这是她从来伦敦起就已编造起来的,不过后来想到一些新资料,随时添上些花样罢了。“我家本是一个旧世家,家风一向很清白,在厄塞有过很大的财产,可是后来为帮助万岁爷打仗全都卖光了。所以后来有个老丑子爵想跟我结婚时候,我的父亲要他弥补我家的损失。我当然不愿嫁那恶臭的老山羊,我的父亲却坚决要嫁给他,将我锁在家中。我设法逃到了伦敦来了。当然我得换名字——我并不是什么孙太太。”说着她微笑地看着他,见他对自己的话显然句句都相信,就高兴极了。
然后他站起来,把他们的椅子移近那将灭的火,又并排坐着。琥珀故意把两条腿高高跷起,双脚搁在炉台上,使得裙子倒退到膝盖上面来,露出两条罩着黑色丝袜结着花边袜带的大腿。他弯过身子拿起她的一只手,彼此肃静地坐了一会儿,两颗心之间的紧张程度却是一步步加深了。
我怎么办好呢?她暗想。若我先引诱他,他可能会把我当做淫妇,若我竟无动静,可能他就从此不再回头了。
最后,她转过头去对着他,见他正对自己傻看着,满脸的热烈和认真,明显燃炽着情欲,随即一只手臂伸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慢慢地拉近,她就溜进他的膝胯里去了。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头弯下去,随即觉得他的嘴唇印上来,潮湿,热烈而急切;他的手摸过了她的胸膛,她又感到他的心贴着自己的心在那里急跳。她的血液开始沸腾,浑身滚热,涨满了情欲——她已准备要屈服,她已有点无法自控了。
但是当他正要向她跪下的时候,她突然跳起来,撇开了他跑到对面一个漆黑的窗口去,双手捂着脸,他也马上追到她背后,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的脊背贴住自己的胸膛,然后他在她耳边低声哀求,又用嘴唇亲她的颈背,以致一阵震颤通过了她的脊梁。
“哦,亲爱的,请你别发火。我真的是太爱你了,我能发誓,我要你,我不能不得到你!”他的手指抽紧了她的肩头,他的声音热烈得发抖。“哦,琥珀,可怜的小东西!但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叫你——来吧——”他扭转她面对着自己。
琥珀猛地挣脱了身,眼睛也有些凶狠了,脸孔涨得绯红。“你看错人了呢,莫上尉!我虽然是做了戏子的,可并不是一个婊子,我那可怜父亲如果知道自己女儿不规矩,他是要羞惭死的呢!”她咬紧牙头,又嚷着警告他起来,“你要当心,先生!我不会甘心让你去强奸的!”
她拿开手臂,把大衣抢到手,又急忙跑去拿起她的手笼,向门口走去。“晚安,莫上尉,你若早告诉我要我到这里来的意思,我就能省下你这顿饭钱了!”她傲慢地看着他,可是他脸上那种冷酷忿怒的表情也使她吃了一惊。
得!她想道。假如他不是真正喜欢我的话,那我把事情全都弄砸了。
他只瞠视着她,耸起了一只眉毛,又把嘴唇微微抿了下,可是当她将门把手握住的时候,他就追上前去把她拦住了。“你别这样走啊!孙太太。如果我得罪了你,那我要向你道歉。我听说——唔,那也没什么。可是你美得叫人受不了。”他低头对她咧开嘴来。“让我送你回家吧。”
这事之后她仍常常看见他,却并不在戏院里,因为她对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愿让菲克有机会抓住笑柄。菲克还是向人家不断夸耀,莫上尉怎样认真追求她,常把他送给她的东西拿给琥珀看,又把他每次去看她时怎样亲热的详情都告诉她。琥珀呢,也曾收到他一些赠品:一双法国的精致黑花边袜、一副装有小钻石扣的吊袜带、一只镶金黑狐皮手笼——但是她对于这些东西的赠予人说得非常神秘。
为了煽炽他对自己的欲求,她使用了她所知道的全部诀窍,而现在她所知道的诀窍已经不少了。但是每次她都欲擒故纵,坚说自己是个贞洁的女人。所幸的是他从不曾对她暗示这套牢笼的手段就已算不得贞洁。有时他大吼起来,骂她是装腔作势的婊子,骂了几句就忿然而去,发誓今后再不要见到他。有时他却耐心地一味用韧劲,情急得只管哀求,但终于失败而去。不过每次去了总是回头的。
有一天晚上,他脸色苍黄,领结歪斜,颓然倒在椅子上,对琥珀质问道:“那么你究竟要求什么呢?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为了你已把心紧张得像提琴上的弦线一般了!”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尖锐的舒松。事情终于到头了!刚才,她还感觉到疲倦而沮丧,已经打算不再装腔了,现在听见这话方才笑着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去理她的头发。
“你这态度是跟菲克说的话完全不同的。她今天刚告诉我说,你昨天晚上去看她,热情得一会儿都挡不开呢。”
他皱起眉毛,像个难为情的孩子。“菲克尽会瞎编。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一直拒绝我?你究竟要我怎样?结婚吗?”她知道他怕她提出这个要求,又知道他跟其他所有年轻人没有两样,并不会热心于结婚,而且他就算相信,或者装作相信她是贵族出身,也决不会跟一个女戏子结婚。
“结婚!”她从镜子里瞠视着他,假装惊骇地重述他的话道,“那真叫人作呕!你想哪个头脑清醒的女人要结婚呢?”
“我看任何女人都想吧。”“唔,但是她们一旦结过婚后,就不会再想结婚了!”
她转过身,站在那里看着他,双手叉在腰上。“我的天!那么你结过婚吗?”“我当然没有结过婚!我可并不是瞎子。我也见过一两件事情的。就想想看吧,妻子是怎么样一个人?现在男人待妻子连一只狗都不如呢。他们以为做妻子的除了生孩子之外别无用处,再要么就是给他们的情人做做陪衬。妻子活该每年大肚皮,一切金钱好处却都归情人得去。叫我做人家的妻子吗?呸!我可不!即使给我一千镑我也不干!”
“哦!”他说,明显心里轻松了许多,“听你说来,你是一个高明的女子。可是你也不见得愿做别人的情人。而你一定不甘心做一辈子老处女吧?我看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何时说过要做老处女呀?若有一个我所喜欢的男人肯向我提出优裕的待遇,那我会给他面子,加以考虑的。”
他微笑起来。“好吧,那么——现在我们总算谈出一点头绪来了。那么你所谓优裕的待遇,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把一只手臂搭在背后炉台上,弯曲着一条腿,从她的缎子睡衣缝里露出雪白的膝踝,点着手指头一样样地计算着:“我要每年两百镑的固定零用钱。我要一所满意的房子,一个女佣人,一辆小巧精致的四轮车,当然要连马夫和跟车在内的,并且允许我继续演戏。”她不想脱离舞台,因为她是在那里遇见他的,希望也在那里遇见一个更重要的人。现在她已明白女人年轻美貌的价值,于是她就野心勃勃起来了。
“你把你的身价估得太高了。”“是吗?”她浅淡地笑了笑,微微耸耸肩膀。“唔——你总该知道,身价估得太低无法挡开恶劣的伴儿。”“如果要照你估的那个数目,我就希望你专属于我一人。”
为了要找一所她喜欢的房子,花了几天时间也没有找到。她一有闲暇,就雇了马车满城去乱找。但是最后她倒在青阳台公寓的三层楼上找到了三个房间,那地方就是德鲁雷胡同靠近时髦河滩的一段,租金很高,一年四十镑,但是莫上尉就把一年租金预付了。这里的所有设备都非常时尚,把新时代轻松愉快讲究色彩的趣味反映出来。客厅里悬挂着翠绿的锦缎。胡桃木的桌椅都是法国式的,有的漆着金,跟她在普通旅馆里常见的那种笨重橡木器具完全不同。一张胡桃木的长榻上铺着绿缎镶金的厚垫,壁上装着好几个金灿灿的镜框。
餐室的墙壁上挂着中国的条屏,画的是绽放的兰菊,上面都簇拥着色彩鲜明的鸟和蝴蝶。椅子和凳子上面都结着厚厚的鲜绿色坐垫。卧室里的帷帘也是锦缎的,织的是金绿两色的图案。还有一面五扇的围屏,两扇红色,三扇绿色。椅垫都是红绿两色的条纹。
“哦!”琥珀看见了这几间房子就高兴得嚷起来,“谢谢你,伦什!我等不及了,马上要搬过来!”
“我也同样等不及。”他说,可是她马上对他努了努嘴,才回报了一个微笑。
“可是,伦什——你要记得你的话,你答应过能等的。”
“是是,我会等。可是看着上帝的份上——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吧。”
她坚持要他预付全部的年金,他也只得依她了。她拿到钱之后,这才想起嘉爷告诉她的那个牛散达来,就去找到他,讲定六厘利息把钱存在那里。他们又在牛儿胡同找到一辆旧马车,车身虽然小,货色却很好,又是新漆过的。车身漆成黑色,车轮是红的,笼头缰辔也都是红的。他又买了四匹黑白两色的好马来拖它。马夫和跟车都给他们另起过名字,一个叫暴风,一个叫显芝,她给他们订做两套红色镶银边的制服来。
她从一个老太婆那里雇来了一个女佣,是斯戈洛奶奶荐给她的。那女孩子长着一张老实的脸,布满了白麻点,牙齿间有阔缝。她的名字本来叫森儿,琥珀听了不喜欢,因为她记起那个老实模样的诚儿,却会跟两个贼合谋偷盗她的钱呢。但她见了琥珀马上拼命地讨好,看见琥珀有不想用她的意思,就急成那么可怜的一副样子,琥珀因而雇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