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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锯木工

时间已经过去一年零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露西随时都在担心她丈夫明天会怎样。囚车每天都载满了死刑犯,缓慢且沉重地驰过街道。无论是可爱的姑娘,漂亮的妇女。无论头发是什么颜色。年轻的人,壮实的人,衰老的人。贵族出身的,农民出身的,都是断头台小姐的一杯杯红色的美酒,都是每天从可憎的监狱黑暗地窖里取出、来到阳光下、通过街道给小姐送去消解她的馋渴的美酒。自由平等博爱或死亡——最后一项是如此的简单啊:啊,断头台!

若是那突然的横祸和时间的飞轮把医生的女儿吓了个目瞪口呆,使她只好怀着失望静待结果到来的话,她的遭遇与其他人也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自从她在圣安托万区阁楼里把那白发的头搂到自己青春的胸前以来,她一向坚守于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在受到考验的时候尤其如此,正如一切沉默忠诚善良的人一样。

在她们搬进了新居、父亲开始了恢复正常工作之后,她就把她那小小的家庭安排得井井有条,让她感到他从未离开。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跟在英国家里全家团聚时一样按时给小露西上课。她用一些小花样不断让自己安心,装出相信全家即将团聚的样子——她在为丈夫回家做着准备,给他准备专属于他的椅子,把它跟他的书放在一边。除此之外,她还专为一个亲爱的囚徒庄严祷告,那人跟许多不幸的人一起生活在监牢里死亡的阴影之下。这就是她所能用言语倾诉、宣泄自己沉重的心情的唯一的途径。

她的外表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她跟孩子都穿类似丧服的朴素的深色服装,却如同欢乐日子里的彩色服装一样,收拾得井井有条。她鲜活的脸色没有了,以前那专注的神情经常出现而现在只有偶然才会出现了。除此之外,她仍然很漂亮,很迷人。有时她在晚上亲吻她父亲时会哭出声来,泛溢出全天压抑的忧伤,而且说她在上天之下能够依靠的只有他了。他总是坚定地说:“他的情况我都很清楚,我很清楚我能救他,露西。”

他们的生活改变了,过了段时间的一天晚上,父亲一回家就告诉她:

“我亲爱的,监狱里有一个高层的窗户,下午三点钟查尔斯有时会在那里。如果你在那,而他又到了窗口,他认为他有可能看见你——不过他不是每天能去窗口,却得由许多偶然因素决定。不过你是看不见他的,可怜的孩子,即使看见了,也不能有所表示,那样你会很危险。”

“啊,地址在哪里,父亲,我每天都去。”

从此以后,不论是打雷还是下雨,或是晴空万里,她总要到那儿去等两个钟头。时钟一敲两点她已站在那儿了,到了四点才断了念头离开。若是天气不太潮湿或不太恶劣,她也会把孩子一起带去。平时她一个人去,一直坚持着。

那是一条弯曲小街的一个非常阴暗的角落。那里唯一的房屋是一个把柴锯成短段便于烧壁炉的工人的小棚屋,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她去的第三天,就有人开始留意她。

“日安,女公民。”“日安,公民。”

这在那时是法定的见面问候的方式。不久前在爱国者之间广泛的形成的这种模式,现在已成了每个人必须遵守的法律。

“你在散步吗,女公民?”“你看见的,公民!”

锯木工个子很矮,手势特别多(他以前干过补路工)。他望了望监狱,用手往那边指了指,叉开十个指头放到脸前,代表铁栏杆,表现出往里偷看的好笑模样。

“跟我没任何关系,”他说。他又去锯木柴了。第二天,他探出头来找她,见她一出现就跟她打招呼。

“怎么、又在散步吗,女公民?”“是的,公民。”

“啊!还有个孩子!你是她的女儿吗,小女公民?”“我要回答是的么,妈妈?”小露西靠近她,低声问。“回答是的,亲爱的。”

“是的,公民。”“啊!不过,与我无关。我的任务是锯木头。你们看我的锯子?我把它叫作我的断头台。啦,啦,啦。啦,啦,啦!他的脑袋掉下来了!”

他说着话边据着木头,木柴掉了下来,他把它拾起扔到篮子里。

“我把我自己叫作木柴断头台的参孙。你看!噜,噜,噜。噜,噜,噜!这个女人的脑袋掉下来了!接着,又是个小孩。唧咕,唧咕。噼咕,噼咕!小孩脑袋也掉下来了。满门抄斩!”

他又把两段木柴扔进篮子,露西不禁害怕起来。要想在锯木工工作时到那儿去而不被他看见,是不可能的。从那以后为了取得他的好感,她总是先跟他说话,也会私下给他点酒钱,他也立即收下。

这人谁的事他都管,有时在她凝望着监狱的屋顶和铁窗、心儿飞向丈夫而忘了那人时,她会立即回过神来,却见那人一条腿跪在长凳上望着她,手中并没有锯着木头。“可这不关我的事!”那时他又往往这样说,马上又拉起锯来。

一年四季——在冬天的霜雪里,春天的寒风里,夏天炙热的阳光里,秋天绵绵的细雨里,然后又是冬天的霜雪里,露西每天都要在这里度过两小时,每天离开时都会去亲吻监狱的墙壁。她去六次,她的丈夫应该能看到她一次(她的父亲这样告诉她),有时也可能连续两天都能看到,当然也可能一两个礼拜都看不到。只要他真的可以看见她的话,而且碰巧果然看见那一种可能性她情愿一周七天,一整天都站在那。

如此这样又到了十二月,她的父亲在恐怖之中没有丝毫害怕依旧昂首阔步地走着。一个微雪的下午,她来到她总要去的角落。那是一个令人欢喜的日子。她来时见到房屋点缀了刺刀,刺刀顶上点缀了红便帽,屋上还悬挂着三色彩带,还有标准的口号(字母也常用三个颜色书写):统一不可分割的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或死亡!

锯木工那地方并不大,整个门面也塞不下这条标语。不过他依然找了个人给他歪歪扭扭涂上了,写到“死亡”终于挤了进去。他在屋顶插了枪和便帽,那是好公民应尽的职责。他还把锯子摆在一个窗户里,标上“小圣徒断头台”,那时大家都很尊敬伟大的女性。劈柴店关了门,主人也不在,露西一个人。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但是那人离得还很近,所以她马上就听见一阵骚动和一阵叫喊声传来,又开始害怕起来。顷刻间,一大群人从监狱墙角转出,锯木工也在其中,他跟复仇女神手牵着手。他们的人数至少有五百人,可跳起舞来似乎有上千个妖魔鬼怪。除了自己的歌声再也没有其他音乐了,只能踏着流行的革命歌曲的节拍跳着,节拍踏得很凶狠,好像有什么在统一着步调。男人跟女人跳,女人跟女人跳,男人跟男人跳,只要碰见就一起跳。最初,他们只不过是戴着粗糙的红便帽和身上披着破毛料的风暴,但到他们挤满了那地方、看见露西就停止跳舞,便变成了一片发着呓语的疯狂可怖的幢幢鬼影。他们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彼此叭叭地击掌,彼此揪抓着脑袋,单人旋转,双人旋转,直转到有的人跌倒在地。这时没有跌倒的人又手拉手围成圈子旋转,圈子破了,又一起拉起来继续旋转,直转到突然停步。于是重新开始,又是击掌,又是揪脑袋,又是拉手,扯来扯去,没有所谓的固定方向,再牵成大圈反方向旋转。突然站住,稍停,重新踏起节拍,排成街道一样宽的长排,低下头,举起手,尖叫着向前飞扑。让人觉得恐惧。这是一种堕落得无以复加的游戏。一开始的想法被这种鬼魅所颠覆。一种健康的娱乐变作了促使血液狂奔、没有知觉、心肠狠毒的手段。依稀可见的几分优美使得这种舞蹈愈发丑恶了,它表现出一切本质善良的东西已经遭到多么严重的扭曲与败坏。舞蹈中露出了少女的胸脯,似乎还有未成年的美丽的却疯狂的头、精巧的脚在血污的泥泞中缓慢前行。这一切都是脱了节的时代的象征。

这就是卡尔马尼奥拉舞。舞蹈过去了,只留下露西心惊胆战、毫无思绪的站在锯木工屋前。雪花静悄悄的飘舞着,堆积得又白又柔软,好像根本没有鬼魅的景象发生过。

“啊,父亲!”她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发现他站在面前,“多么残酷丑恶的景象。”

“是的,亲爱的,我知道。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别害怕!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我并不为自己害怕,父亲,可我一想到我的丈夫,他还要听凭这些人摆布就——”

“这样的生活就快结束了。我离开他时,他正往窗户爬去,我就来跟你说这事了。这儿没有人看见。你可以对那最高的一个斜屋顶飞一个吻去。”

“我要飞吻,父亲,我把灵魂也一起飞给他。”“你站在那里看不见他吗?可怜的孩子?”“看不见,”露西说,都把她急哭了,吻着他的手,“看不见。”

雪地里传来阵阵脚步声,是德伐日太太。“向你致敬,女公民,”医生说。“向你致敬,公民。”她很随意的说着。再也没有话。德伐日太太走了,像一道阴影掠过白色的路。

“把手臂给我,亲爱的。为了他的缘故,摆出欢欢喜喜、勇敢坚定的神气从这里经过。走得好。”他们已走过了那地点。“一定会有用的。明天就要审讯查尔斯了。”

“明天!”“时间不能够耽误了。我已做好了准备,还有些预防措施,只有在他开庭时才能采用。他还没有接到通知,他一会儿就知道了。明天审讯,同时把他转移到巴黎裁判所的附属监狱。我的情报很及时。你难道害怕吗?”

她几乎回答不出话来,“我相信你。”

“绝对相信我吧!即将要过新的生活了,亲爱的。审讯结束后几个小时就会把他放回你身边的。我已经用尽办法将他保护。我得看罗瑞去。”

他停止了前进。他们听见了沉重的车轮声,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部,两部,三部。三部死囚车载着可怕的货物在寂寂的雪地上缓缓开走。

“我得看罗瑞去,”医生带了她走向另一条路,重复道。

那可靠的老人恪守职责,没有离开一步。许多财产在充公或收归国有时常常要询问他相关事宜和他的账册。凡能为原主保留的,他都设法保留。台尔森银行代管的财业到底有多少,世界上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但他未向任何人提及。

暗红与黄色的彩霞以及在塞纳河上升起的雾气足以证明夜已来临。他到达银行时天色已晚。当年宫廷显贵那庄严的宅第已彻底衰败,很少有人居住。在庭院里的一堆尘土和灰烬之上覆盖了几个大字:国家财产。统一不可分割的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或死亡。

罗瑞先生旁边的是谁呢?椅子上那骑马装是谁的?——他将自己隐藏的很深。罗瑞先生刚从谁那儿激动而惊喜地跑了出来,把他心爱的人儿搂到怀里?他转回头提高了嗓子往他刚才出来的屋里说道,“转移到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明天审讯。”那是她刚才结结巴巴说出的话,他对着谁在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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