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道：“你不是说不是乞丐么？干嘛这样看我吃东西？”
苏醒道：“我自中午喝过一碗粥，直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乞儿道：“这算什么？遇上没讨着，我们有时一饿好几天呢，看你怪可怜的，这里还有半个，给了你罢。”说着又从怀中摸出半个窝头来。
窝头又黑又硬，被人啃过的地方，还沾着一点血丝，想必吃窝头的人啃坏了牙龈，随手将它给了乞儿。
苏醒尽管饿得难受，还是吃不下这种东西。
乞儿见他不愿伸手，笑道：“嫌上面有口水？嗳，这算什么，扔进垃圾堆的东西，我们还挖出来吃呢，要不，我将有口水的地方撕掉再给你罢。”
说罢，果真就去撕，撕一点，看了看，舍不得扔掉，送进自己口中。
当他将剩下的递给苏醒时，只有小半个了。
苏醒看那窝头，血迹虽然消失，可却被乞儿捏过的地方，却又脏了许多。
正在犹豫，乞儿道：“你若不要，我可全吃下去了。”
苏醒终究抵不过饥饿的折腾，一把抓了过来。
半个窝头下肚，苏醒觉得好受了一些，道：“谢谢你，乞儿。”
乞儿满不在乎道：“这点东西有啥谢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在这呆得太久，乞儿不图你有啥报答，就希望有朝一日乞到你家门口时，不要唆狗咬我就行，乞儿什么都不怕，就怕狗咬。”
苏醒看他说得认真，不由笑了。
乞儿长长打了个呵欠，道：“好了，今日转了一天，可把老子累坏了，明日鹿头村胡员外家娶媳妇，还得早点去讨个喜彩呢。”说罢熟手熟脚钻到神龛底下，很快响起一片鼾声。
次日，两人起了个大早，高高兴兴往鹿头村赶去。
没到村口，便已听到前面锣鼓喧天，非常热闹。
乞儿道：“这胡员外可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只要我们第一个赶到贺喜，不但好酒好菜任你吃，说不定还有红包拿呢。”
正说得高兴，突听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却是数百人马扬起一路灰尘，风驰电掣奔了过来。
乞儿神色一变，道：“是金兵。”一把拉住苏醒钻入路旁树林。
刚刚藏好，那伙金兵杀气腾腾奔了过来，去的正是鹿头村方向。
乞儿道：“坏了，胡员外家要遭殃了。”
果真不到一会，鹿头村上空火光冲天，锣鼓鞭炮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天动地的哭喊，再过一会，连哭喊声也消失了。
两人缩在林中，明知金兵不可能发现他们，依然骇得大口也不敢喘。
约莫两个时辰后，那些金兵驮着抢来的大小包裹扬长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确认再无金兵过来，这才畏畏缩缩走出树林。
乞儿满脸沮丧，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苏醒道：“回去？不去鹿头村了？”
乞儿苦笑道：“鹿头村？那里能有活人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吃的。”
苏醒自然不信，道：“即使没有吃的，总得去看看罢，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两人很快到了村口，前面陆续出现一些尸体，苏醒曾跟父亲看过不少厮杀场面，倒不怎么害怕，可越往里走，尸体越多，有些场景甚至比战场还惨，苏醒渐渐害怕起来，正在这时，突见一家门内有人晃了一下。
苏醒一喜：“终于发现活人了。”
凑去一看，却是一名年轻女子，全身****，浑身是血。
她缓缓拾起地上的衣裳，又缓缓穿在身上，然后坐在墙角发呆。
乞儿道：“看样子好像是新娘子耶。”
两人不敢惊动，悄悄退了出去。
可接下来，他们再没寻着一个活口。
两人很快回到发现女子的地方，女子还在，身子却悬在梁上，长长的舌头伸展出来，尤其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苏醒一下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他不知自己如何离开那个村子的，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乞儿，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去找爷爷奶奶。”
乞儿道：“你早该回去了，你有爷爷奶奶疼，何必出来受这种苦？不过，回去之前，得先探探路，看那些要杀你的人走了没有。”
苏醒道：“这个自然。”
两人一路走一路行乞，数天后到了牛庄。
乞儿先进庄里探听消息，苏醒缩在村口树林等候。
就在他等得快要失去耐心时，突听林外有人轻轻叫道：“苏醒，你在哪里？”
听声音，居然是个女孩。
苏醒怔了怔，正自疑惑，又一人叫道：“苏醒，是我，我是乞儿。”
苏醒从树后探出头，确认是乞儿后，这才现身出来。
“苏醒，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我和父亲到处找你，还以为……”那女孩居然是陈小娇，看见苏醒，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苏醒道：“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陈小娇道：“我一听乞儿打听你爷爷奶奶的消息，就知肯定是你回来了，可乞儿死活不说，害我给他磕了三个头，才肯带我过来。”说着，在乞儿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
乞儿疼得直抽冷气，嘀咕道：“我怎知道你俩是朋友？”
苏醒道：“好了，都不说了，我爷爷奶奶呢，他们怎么没来？”
乞儿不知如何回答，拿眼瞅着陈小娇。
陈小娇尚未开口，眼眶却先红了，咬了咬嘴唇，道：“你爷爷奶奶都……都很好，他们都很想念你。”
“那我们快些回去，我也有些想念他们了。”
由于天色已晚，苏醒并没看见陈小娇的表情，说着拔腿要走。
却被陈小娇一把拉住，道：“不，你现在不能回去，因为……因为那些人依然还在找你，还说谁若找到你，就赏白银二十两呢。”
苏醒一怔，呆呆说不出话来。
陈小娇道：“你爷爷奶奶说了，叫你赶快离开这儿，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回来？”苏醒身子一震。
陈小娇道：“爷爷奶奶确是这么说的，不信，你问乞儿。”转头向乞儿眨了眨眼，道，“他爷爷奶奶是不是这样说的？”
乞儿反应极快，马上点头道：“对对，你爷爷奶奶确是这么说的。”
至此，苏醒更无一丝怀疑，眼中含着泪花，道：“苏醒知道，这么久以来，我确实给爷爷奶奶添了不少麻烦，是该离开了，可我……我总得回去见上他们一面，当面说声谢谢才是。”
陈小娇见他说得凄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女孩懂事早，咬了咬牙，道：“这样也不行，你一回去，一定会让别人发现的。”
村里发生的事，陈小娇都与乞儿说了，乞儿知道陈小娇的良苦用心，附和道：“小娇说得不错，你真的不能回去。”
三人正在说着，只听远处有人道：“噫，明明看见小娇来了这边，咋一下子不见了？”听声音，竟是以前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陈小娇心里着急，道：“他们寻过来了，你俩快些走罢，若让他们发现，可就麻烦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推着苏醒，催促两人快走。
事已至此，苏醒也只好走了。
走了几步，却又回过身，从脖子上取下那个符囊，递给陈小娇道：“麻烦你将这个交给我爷爷奶奶，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们放心，等过些日子，我再回来看望二位老人家。”
说罢，一步一回头凄凄惶惶出庄去了，却不知陈小娇立在那儿，呐呐道：“对不起，请原谅我骗了你，其实你爷爷奶奶都已让人杀害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