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一大圈的路,宋青确定身后没人跟着,才来到方杰住所的后墙,扒开堆在墙边的枯木落叶,一扇暗门暗藏其中,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少爷,我爹他……”方杰看见宋青,强忍着眼泪,自从上次事情败露,方阿四便失去了消息。
宋青拍着方杰的肩膀,“小杰,我知道,四叔对宋家有大恩大德,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救出来。”
“少爷,您别这么说,我爹他一定不希望您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不用再劝我了,我受够了,这些年来我每天带着一副面具过日子,明明是仇人的儿子,可我却不得不虚伪的跟他称兄道弟,真是可笑,”宋青自嘲地摇摇头,“小杰,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我一直都在逃避,上次穆涵拿你试探我,我只能装作无动于衷,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助,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宋青突然哽咽住。
方杰赶忙扶住宋青,“少爷,我的命都是宋家的,我怎么会怪你。”
宋青眼眶泛红,还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今天这场比试我输了,我试图说服自己,告诉自己是为了报上衫云救你的恩情故意输给他的,可是,可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些都是我逃避的借口,我是因为害怕,我害怕下山之后救不了四叔,害怕报不了仇,九泉之下我无从面对惨死的父亲,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可笑的是四叔他却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我这个懦夫身上。”
宋青擦了擦眼泪,从胸前掏出那块铸剑谷的令牌,“可是在这块令牌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受够了那个懦弱的自己,我真的受够了!小杰,这次下山我恐怕凶多吉少,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少爷你说。”
“如果这次我不能活着回来,我要你放下仇恨,替我和四叔好好活下去。”
方杰突然激动起来,才意识到这竟然会是一场诀别,嘶吼说道:“如果你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岂能苟活!”
“小杰!”宋青目光如炬的看着方杰,“这不叫苟活,放下仇恨,你才是为自己活着,我和四叔都放不下,所以才会活得这么累。小杰,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你活着,宋家便还有根,答应我好吗?”
“少爷,我……”方杰已经泣不成声。
“答应我!”宋青几乎是吼出来的。
方杰看着从未对他发过火的宋青愣住了神,平复下心情,语气不带有一丝感情的说道:“我知道了。”
宋青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背过身看着窗外,“宋家的所有往事与仇恨就让我一个人全部带走吧,现在开始,你和我就不要再见面了,穆涵已经开始对我有所怀疑,好了,我走了,往后的日子一个人多保重。”
“少爷,”宋青停住脚步,方杰重重鞠躬,最后一次行下人之礼,“保重!”
风吹过来,吹过别家的栀子花,淡淡的花香让宋青记起从前,小时候宅子里也栽过这种花,可他嫌不好看,让四叔给扔了,曾经不爱花的小孩如今却贪恋这花香。
往事不可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衫云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出去,伤养的差不多了,明天就是下山的日子,白老头今晚难得的一起吃过晚饭,“云儿,明天就该走了吧。”
“师父,舍不得我啊。”
“嘿呦,巴不得你走呢,你走了我一个人清静多了。”
“您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老口是心非。”
被上衫云当场点破,白老头自己也笑出声,“这人老了,吃了饭老不消化,陪为师走走如何。”
“得嘞。”
师徒俩一边走一边闲聊,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师父,你怎么不多收几个徒弟,一个人多无聊啊。”
白老头抿嘴一笑,找了块岩头坐下来,取下腰间的酒壶贪饮一口,“以前啊,有个算命的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会死在徒弟的手里,吓得我哪还敢多收徒啊。”
“那你还收我这个傻徒弟。”上衫云暗自好笑,师父胡话是张嘴就来。
“你那点斤两我还是很清楚,欺师灭祖这种事你怕是想也不敢想,不以前我倒是还收过一个不成器的徒弟。”
“哦,这么说我还有一个师兄喽。”
“什么师兄啊,”白老头想起他就气不打一出来,“早被我清除出了师门。”
上衫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看那个算卦的说的就是他。”
“师父,您别生气了,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就算再怎么错,我相信他是一定不会伤害您的。”上衫云劝解道。
白老头闷一口酒压压气,“罢了罢了,都已是陌路人了,提他干嘛。”
“您看您这酒壶也旧了,要不我从山下回来的时候给您捎个新的?”上衫云识趣的岔开话题。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只是啊,这酒壶也跟了我大半辈子,人一老,就特别恋旧,你要是真给我带个新的,我喝酒还喝不自在了。”
上衫云笑笑,“怪不得您的剑生了锈都舍不得换。”
白老头抽出身后的锈剑,爱怜地轻抚剑身,喃喃道:“它可是我的老朋友了,一生之中帮我杀敌无数,这剑呐,就跟人一个样,你能因为一个朋友老了、不中用了,就喜新厌旧,对他不管不顾吗?再说生了锈又如何,生了锈不一样把你这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收拾的服服帖帖。”剑身上还有丝丝煞气弥久不散,它年轻时想必也是一把威震四方的名剑。“对了,为师上次教你的居合一剑你领悟了多少。”
上衫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师父,这一剑至深至奥,我前面参悟了许久,一直不得要领,后来我仔细回忆那晚您施展时的情景,我当时面对您的居合,竟然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
“没错,”白老头回答的很肯定,“出剑时你要抱着必杀的决心。”
上衫云大惊失色,“什么,这,这……”
“云儿,”白老头看出上衫云的担心,打断他的话,表情严肃,“你要知道剑法不分正邪,人心才辨善恶,杀人的剑法你只要用上正途,一样可以维护苍生。”
是啊,剑法都是由人而生,只有人心才辨善恶,上衫云豁然开朗,“弟子谨记。”
“虽说现在天下太平,实则是暗流涌动,特别是我听说止战逆党近些年来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你此番下山,道途凶险,为师没什么好送你的,就是不知道我自创的剑法你感不感兴趣。”
上衫云听出师父是要传授自己剑法,当下跪地受恩,“多谢师父。”
白老头起身,顺便扶起上衫云,继续说道:“宗门近年来陷入了一个怪圈,盲目的讲求修为,而不重视剑招的技巧,剑法虚张声势,阁中弟子却对各种威力巨大的剑诀趋之若鹜,孰不知单凭施法的这段时间对手就足以要了你的命,强者与强者的对决永远都是刀刀见血、剑剑入肉,你所依赖的只有你手中的剑,而不是什么剑气、剑诀,只有当手中的长剑贯穿敌人的身体,才是取胜的根本。”
上衫云静静听着,白老头的一番教诲让他受益匪浅。
二指抹过剑身,锈剑似乎有了灵性一般抖动起来,沉寂多年的绝世神兵又到了用武之地,它等待了多年,古老的诵唱低沉回转,如同将军出征的战歌,仿佛下一刻神都要从他的王座被斩落!
“我把这套剑法取名刀剑笑,包含居合十式、神速斩和八荒,今晚就为你全部演练一遍,至于你能掌握多少,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茫茫夜色中,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守着初秋的晚风,老者起剑弄舞,月夜独酌,少年似邯郸学步,在一旁比划良久,眉眼深思。谁家的灯火扰了柴门的犬吠,天色尚早,路上就已有人提灯结伴,早起的人们开始憧憬一天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