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难得这么高兴的老天今天真的豁出去了。他从右手断指处缓缓地拿出一条半根手指头粗细、三根手指头长短的丝,像气又不完全是气,像水又不完全是水,通体呈淡淡的铜黄色,或许那真的是他一般情况下绝对不舍得割舍的诸天圣物之灵吧!那条奇特不凡的游丝在老天右手掌心里不停滴缠绕、折腾,似乎有一颗无形的小球把它困在了里面。紧接着,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根本看不到它的运动轨迹,仿佛从指间蒸发了一样,只能看到那个没有形体的球体中,一粒金黄色的小点连成了无数条金黄色的细线。一声嘹亮悠扬的龙吟响起,一条既可爱迷你又不失威严的小黄龙钻出了那个充满玄黄之气的小球体。
见此情形,老天差点当场崩溃掉,他夸张地把嘴张成了椭圆形:“怎么会这么小呢?你就不能大一点、威武一点吗?算了算了,既然你这小东西因诸天圣物之灵而长了灵智,爷就不跟你一般见识、斤斤计较了。既然你是从爷身上取下的骨中骨、肉中肉,那么你就得听爷的,现在,爷要你咬住自己的小尾巴,化成一环能够沟通起天地灵气的黄玉手镯,然后你沉睡其中,这样,你就能帮助那朵断叶的小黄花更快、更好地吸收阴阳之精气了。爷爹娘说,诸天圣物之灵是不能随便当礼物送的,所以爷原本是打算把你这小东西永远地封印起来的,但见你这么可爱,又这么听话,就不封印你,而只让你沉睡了。记住,没啥事不要随便跑出来,被爷父母知道爷不用诸天圣物之灵创造那些有助于完美天地秩序的生灵,而创造出了并无什么实际用途的你的话,不仅你会遭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也会遭殃的,咋俩都没好果子吃,懂不?你要是敢不听话的话,爷剥你的龙皮,抽你的龙筋,吃你的龙肉,喝你的龙血……”被老天这么一恐吓,那条和小精灵一样可爱的小黄龙竟吓得浑身抖栗,赶紧照着他的话去做,化龙身为玄黄之玉,似乎是因为惶惶恐恐、紧张过度,它竟没能咬住自己的尾巴。所以,本该是连成一个圆圈的玉环,如今却成了缺了一个小口的玉玦,那个玉玦手镯通体呈琥珀一样的深黄色,可能是那条小黄龙已经把金黄色、闪闪发光的灵气全部内敛了起来的缘故吧!平滑圆润,全段粗细均匀,连缺口处都没有一点儿尖刺的棱角,半透亮的黄玉内似乎还内嵌着像龙纹一样的纹饰,除了构成主色调的深黄色之外,还错落有致地点缀着深浅不一的黄,有菊黄,有鹅黄,还有土黄,如果把那个完美无瑕、玲珑剔透的黄玉手镯看成是一环玉玦,那么它的确是残缺的,可事实上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有缺陷的、不完整的玉玦,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完完整整的黄龙,就是小了点嘛!因紧张过度而残缺不整,这说法明显很牵强,任谁也接受不了,但如果说因残缺不整而完美无瑕,就有深入探究的意义与价值了。有些东西太过于完美,就不美了,就像总会有阴晴圆缺的月亮一样,反因完满而徒增伤感。
一向喜欢夸夸其谈的老天这次终于没有夸大其辞了,他的“手艺”与苍天的“眼光”确实有着天壤之别,也可以说苍天那确实不敢恭维的艺术修养更加地反衬出了老天艺术底蕴的厚积薄发、深重凝练。老天确实创造出了一件堪称瑰宝中的瑰宝、极品中的极品的艺术杰作,他把那个玲珑精致的黄玉手镯小心翼翼地放到那株金黄色小花的根部,那是一个天对一朵小花的殷殷期盼与深深祝福。他正打算转身离开那个种满“新光明与黑暗”的花圃,却突然乍然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似的。他又回头捡起那个缺了一口的玉玦手镯,运转神力将它抛向位于净土下方的人世间,至于掉落在哪个地方,他不清楚,也不在乎。他以前并不怎么相信缘份这种玄而又虚的东西,可现在他对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的缘份已不再质疑和困惑了。相遇便是缘,相知便是份。如今的老天似乎能够认清缘份这东西的实质了,它应该和宿命一样,是一种超越诸天,能够于无形之中干预、甚至决定所有世界的一切的至上伟力,只不过缘份带来的多是欣喜与欢乐,而宿命带来的多是悲哀与惆怅。
一阵清凉的微风袭过,把老天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把老天飘逸的长发吹得乱发飞扬,他负着手腾空飘起,迎风而立,凝眸遥望隔断虚空的天际,眼神之中充满了阅尽沉浮后的淡定与历尽沧桑后的淡泊。从他庄重肃穆而又挂着微笑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相信——相信的力量,相信值得相信的“天之道”。他神态自若地自语道:“无论它是在锋芒毕露的刀山上,还是在烈焰熊熊的火海里,无论它是在云雾飘渺的天涯处,还是在彼岸迢遥的海角边,只要与它有着天定缘份的人是相信缘份的人,它就终究会与有缘人相遇的。”仙踪难觅的老天,去了,不知往哪儿去了,而那两朵用半世去绽放美丽,再用剩下的半世去创造新美丽的小黄花,依然在冲着马上就要从暖烘烘过度到辣辣的太阳微笑。多吸收一点儿水分,多获取一点儿阳光,就能快一点儿长大了,但长大究竟有没有憧憬的那么好呢?
在属于天的舞台上,精彩绝伦的演出谢幕了。虽说仅仅是那个“惊天大局”的几十分之一、冰山一角,但也恰恰因没有开始和结局而多了几分残缺不整的美丽。而在属于人的舞台上,一出充满悲剧色彩的戏才刚刚拉开帷幕,逢场作戏的人戴上了多彩的面具,将要把最为璀璨耀眼、光彩夺目的一部分留在别人的生命里,将要演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尽情释放着浓缩凝聚的光芒,抛掉太多的恨恨不如意,挥去矫揉造作的绵绵悱恻,剩下的都是最精彩的故事与最美好的记忆了。真正有良知的人,只会拿快乐与喜悦去与所爱之人尽情地分享共有的幸福,而绝不会希望所爱之人去分担自己的痛苦与忧伤。既然爱,就不要伤害。
又是一个天黄地紫的黄昏,和煦的晚风轻轻拂过小桥下的潺潺流水,惹起无数泛浪于微波中的鱼儿,溪流边那排佝偻着身躯,不知已经多大年纪的柳树用垂于水面上的千万条柳丝挡住了血红色的夕阳,在岸边绿油油的草坪上映下了一副黑影、红辉与绿地相互交错的油画,是谁用神奇的剪刀为它们剪出了如此飘逸潇洒的秀发,还染上了精神抖擞的嫩绿色?是二月的春风吗?那堆积已久、尚未完全消融掉的残雪,因夕阳惨惨淡淡的余辉而披上了一件光鲜亮丽,红光与白光同时闪烁的外衣。它们终究会化成冰凉冰凉的清水,顺着土壤中那看不见的血脉,流入大地母亲幽暗深邃而又气势磅礴的心脏里,那是它们无法抗拒的宿命,也是它们无怨无悔的选择。苍鹰拍打着矫健有力的翅膀,从山头上紫红色的夕阳边淡定从容地飞过,只在那团紫红色的火焰中留下一道深黑色的影迹,为什么那么样浴火涅槃的不死凤凰?在这醉意盎然的傍晚时分,溪源村那条一如既往地潺潺流动着的溪流因沉沦其中的夕阳而醉得一塌糊涂,它随着春天的节奏挪动起迤逦曼妙的身躯,那是欢庆生命生生不息的美丽舞蹈,它随着悉悉的风声而放开了长年被清水滋润着的喉咙,一曲天籁之音,响遏行云,那是赞颂源头源源不断的神曲。
在那片古老而可爱的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着一个古老而可爱的民族,在那持续了一百多年的“冬天”里,可爱又可怜的人们饱受着旷日持久的硝烟战火所带来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苟延残喘,碗里经常是空的,可锄头却一直得扛着。这个长达一百多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冷得他们只能背靠着背,紧紧地挨在一起,靠彼此的体温与似乎只是自欺欺人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安慰活下去,甭说一百多年,就算只是几十年,一个只求平凡一世的人又有几个“几十年”?他们不唱歌、不跳舞了,不赞颂他们那百年来忍辱负重的母亲了。国都快亡了,哪里还有像样儿的家?家国之运如果短的话,儿女之情再长,也终究会断的,情伤了的话,就只能为情所困了。曾经为他们所静静乐道的土地,如今却荒芜了,成了他们心中隐隐作痛的伤痕,只有他们自个儿才知道:这悲惨而漫长的一百多年来,他们与先辈们挨了多少顿结结实实的打,吞了多少口阵阵犯恶的口水,沉默了,彻底了沉默了。那世世代代传承了几千年的铮铮傲骨与汩汩热血,也被这“冬天”的寒气所封冻了,他们是有血性的文明人,那么文明人的血性何时才能回来呢?
春回大地,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终于威武不屈地站了起来,终于把那手中沾满炎黄之血的“冬天”赶走了。虽然无缘无故又无辜地挨了打,但可爱又善良的他们一点儿都不想报复,因为本性善良淳朴的他们向来谨记老祖宗们两千多年来的教训——以德报怨,君子也。要用舍我其谁的大爱,去消融积淀在骨子深处的仇恨,用仇恨去解决仇恨,只能事与愿违,产生更多的仇恨。喜欢守旧,不喜欢创新,然而又很喜欢提倡创新的他们终于懂得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落后就得挨打。为了不再挨打,他们在这个日日盼、夜夜盼,盼了一百多年才盼来的“春天”,鼓足底气、干劲十足地干了起来,抓锤子的把锤子抓得更紧了,握镰刀的把镰刀握得更紧了。他们踏着大步,斗志昂扬地迈向了一个不落后的社会。可他们那位万分爱戴,甚至崇拜,但却上了年纪,不免会犯老糊涂的头儿“一不小心”把里头的形势与外头的局势统统判断错了,因此那个至少眼界上不落后的社会迟来了整整十年。
溪源村那轮血红色的夕阳依然没有落下模模糊糊的地平线,每天这个时候的它,总是这么的浪漫,这么的富有诗情画意,像一位仰望黄天,静静地等待着心爱之人来赴约的喜欢天、喜欢阳光、喜欢微笑的帅小伙。其实,步步高升的朝阳并不单单代表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渐渐低落的夕阳也并不单单代表颓废沧桑的老年人,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的朝阳与夕阳都与昨天的不一样,不是吗?
血色浪漫、黑色幽默、淡黄色的中山装;深紫的艳阳、苍白的满月;灰白色的馒头、与记忆同色的黑白色的电视机与照片;那迎风飘扬的红领巾与五星红旗、时常憧憬的戈壁滩上那一抹整齐威武的军绿;梦里所见到的碧蓝色的大海、那被刷上白色油漆的铁皮小渔船;邻居家那红得发黑的大宅门以及门前那两尊古香古色的小石狮、被烧得赤红赤红的炉灶、深黑发亮的锄头和大瓷缸;小女孩们花花绿绿的裙子与衣裳、彩色的皮球、画笔与书本;爹爹那张灰蒙蒙的、迷雾遮绕的脸、娘亲那如黑色瀑布般从天而泻的秀发,那洁白如雪、一层不染的连衣裙以及她那台总是在钨丝灯下闪着黑光的缝纫机……有色而无香的桃花挂满树枝、铺满野径,那是粉红色的春天;枝繁叶茂的林海郁郁葱葱,那是碧绿色的夏天;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起,金灿灿的麦田上方总能看见南飞的大雁,那是金黄色的秋天;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是银白色的冬天。不敢说多姿多彩,但至少这所有的色彩,都在那个人的人生油画上留下了或轻描淡写,或浓抹重彩的一笔,再也难以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