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暮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
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菭，中庭萋兮绿草生。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绊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译文】
承受祖先遗留下的美德啊，有什么性命的美好与灵巧。以微弱的身躯登入宫廷啊，充下陈于后宫。承受圣皇的恩惠啊，如同日月的盛明。扬起光亮强烈的显赫啊，奉皇上的恩宠住进增成。既然过分的宠幸是在不适当的位置上，私下里还是认为差不多遇上了好时光。每每辗转反侧啊，伸展佩巾的带子以自我沉思。陈列女图视为鉴戒啊，回看女史而讨论诗句。悲伤晨妇所作的警戒啊，哀叹褒姒成为罪魁祸首。赞美娥皇女英嫁给虞舜为妻，荣耀于太任、姒成为周朝的国母。即使是愚蠢丑陋到无及啊，哪敢舍弃心思而忘记这些。
经历了岁月就伤悼恐惧啊，忧愁繁华的不再增长。痛苦在阳禄与柘馆啊，接连使襁褓中的孩子遭横祸而死。这哪里是我个人所殃及的罪过啊，而是天命的不可求。
白天的太阳光线快速地移动啊，终于因暗暮降临而模糊幽深。尚且承受着覆载的厚德啊，不因我的罪过而抛弃我。供奉于皇太后啊，托身于长信宫的末流。共同洒扫于帷幄啊，直到以终死为期限。愿归骸骨于山下啊，依靠着松柏余荫的美好。
重新再写一次：
潜藏在黑暗的宫殿里，幽寂而又凄清啊，正门紧闭也禁止从小门出入。华丽的大殿上落满尘埃啊，中庭长满了茂盛的绿草。宽敞的屋内帷帐暗淡，房栊空虚啊风泠泠作响地吹进来。感叹帷裳啊放出虹罗的颜色，纷杂的绊声啊是纨素发出的。神思眇眇啊，密布在安静的地方，君御驾不来啊谁认为是荣耀？俯视着宫殿的地面，思念着君王的脚步出现。仰视啊云屋，两行泪水流个不停，顾盼左右啊和颜悦色，斟满酒杯啊消除忧愁。只有人生啊一世，匆匆逝去啊像梦幻一样。已独自享受了高明的东西，做一个老百姓啊多么美好。尽力娱乐啊快乐达到极点，与荣华富贵相会是无期了，《绿衣》啊《白华》，自古啊就有了。
【赏析】
班婕妤的这篇《自悼赋》慨叹自身先受宠后失宠的遭遇，是哀怨幽深、倾诉凄凉心境的作品。
全文分为两部分。
前一部分叙述入宫后所受到的宠信以及失宠以后洒扫长信宫，以至终生的哀怨。在写法上从受到皇上的“宠信”于增成宫而显贵，与赵飞燕的“谮告”、自己的失宠作强烈的对比，突出了哀怨之深。
后一部分抒发退居长信宫后的凄苦心情。这一部分内容含蓄曲折，一代才女幽闭深宫，郁闷积胸，欲哭无泪，心如死灰，将情感通过长信宫的灰暗凄清的氛围，通过典故曲折地表现出来，在艺术上具有令人咀嚼回味的特点，值得读者加以仔细欣赏。
从这篇赋里，我们可以窥见古代宫廷嫔妃痛苦的遭遇和心灵的苦难，也可以看到那些怀着卓越才能的如班伃这样的妇女的文采风流。
王仲宣诔
【作者简介】
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第三子，曾封陈王，死后谥“思”，世称“陈思王”。年少聪明，很受曹操宠爱。曹操曾欲立为太子，后失宠。曹丕称帝后，他备受猜忌与迫害，忧郁而死，年四十年。现存诗约八十首，较完整的辞赋、散文约四十篇。创作以曹丕即位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追求政治理想，后期向往建功立业。后期诗文内容深厚，多有佳作。现存《曹子建集》。
【原文】
建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戊申，魏故侍中关内侯王君卒。呜呼哀哉！皇穹神察，哲人是恃。如何灵祗，歼我吉士？谁谓不痛？早世即冥。谁谓不伤？华繁中零。存亡分流，夭遂同期。朝闻夕没，先民所思。何用诔德？表之素旗。何以赠终？哀以送之。遂作诔曰：
猗欤侍中，远祖弥芳。公高建业，佐武伐商。爵同齐鲁，邦祀绝亡。流裔毕万，勋绩惟光。晋献赐封，于魏之疆。天开之祚，末胄称王。厥姓斯氏，条分叶散。世滋芳烈，扬声秦汉。会遭阳九，炎光中矇。世祖拨乱，爰建时雍。三台树位，履道是钟。宠爵之加，匪惠惟恭。自君二祖，为光为龙。佥曰休哉，宜翼汉邦。或统太尉，或掌司空。百揆惟叙，五典克从。天静人和，皇教遐通。伊君显考，奕叶佐时。入管机密，朝政以治。出临朔岱，庶绩咸熙。
君以淑懿，继此洪基。既有令德，材技广宣。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何道不洽？何艺不闲？棊局逞巧，博弈惟贤。皇家不造，京室陨颠。宰臣****，帝用西迁。君乃羁旅，离此阻艰。翕然凤举，远窜荆蛮。身穷志达，居鄙行鲜。振冠南岳，濯缨清川。潜处蓬室，不于势权。
我公奋钺，耀威南楚。荆人或违，陈戎讲武。君乃义发，筭我师旅。高尚霸功，投身帝宇。斯言既发，谋夫是与。是与伊何？响我明德。投戈编戈鄀，稽颡汉北。我公实嘉，表扬京国。金龟紫绶，以彰勋则。勋则伊何？劳谦靡已。忧世忘家，殊略卓峙。乃署祭酒，与君行止。筭无遗策，画无失理。
我王建国，百司俊义。君以显举，秉机省闼。戴蝉珥貂，朱衣皓带。入侍帷幄，出拥华盖。荣曜当世，芳风晻蔼。嗟彼东夷，凭江阻湖。骚扰边境，劳我师徒。光光戎路，霆骇风徂。君侍华毂，辉辉王涂。思荣怀附，望彼来威。如何不济，运极命衰，寝疾弥留，吉往凶归。呜呼哀哉！翩翩孤嗣，号恸崩摧。发轸北魏，远迄南淮。经历山河，泣涕如颓。哀风兴感，行云徘徊。游鱼失浪，归鸟忘栖。呜呼哀哉！
吾与夫子，义贯丹青。好和琴瑟，分过友生。庶几遐年，携手同征。如何奄忽，弃我夙零！感昔宴会，志各高厉。予戏夫子，金石难弊。人命靡常，吉凶异制。此之人，孰先殒越？何寤夫子，果乃先逝！又论死生，存亡数度。子犹怀疑，求之明据。傥独有灵，游魂泰素。我将假翼，飘飘高举。超登景云，要子天路。
丧柩既臻，将反魏京。灵回轨，白骥悲鸣。虚廓无见，藏景蔽形。孰云仲宣，不闻其声？延首叹息，雨泣交颈。嗟乎夫子！永安幽冥。人谁不没？达士徇名。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呜呼哀哉！
【译文】
上天的观察精微，让哲人可以依靠它。是什么样的天地神灵，灭了我优秀的才士？有谁说不心痛呢？早世（四十一岁）就死了。谁说不伤心呢？在盛年就零落了。从此活着的和死去的分道扬镳，夭折和死亡成为共同的期待。孔子说过，早晨听懂了圣人所说的道理，就是晚上为它死去也是心甘情愿的。用什么来叙述他的德行？将他表彰在素旗上。用什么来给他送终呢？只能以哀伤的心情来表达。于是做了以下诔文：
真好呀，侍中：王粲的远祖，道德高尚，永久芬芳。毕公高辅佐武王伐纣，建立了功业。毕公高的爵位与吕尚、周公旦齐高，但他的后代失去了爵位，直到晋时，毕万为太子申的右将军，建立了功勋伟业才光大了毕氏。晋献公赐毕万封地于魏，称为魏王。这是老天爷赐给的福分，并称之为“王氏”。他的王姓这个氏，各枝分散，遍布中国各地。世代的德业旺盛，扬声显名于秦汉之际，如秦将王翦、汉丞相王陵都是。恰遇王莽之乱的“阳九”之灾，使汉政权蒙上阴影。光武帝拨乱反正，于是建立了和谐的时代。天下都置于三台的位置，实行的是正道。王粲被加于荣耀的爵位，不是出于曹操格外施加的恩惠，而是自己恪守职位，勤勉有加的结果。王粲的两位祖父都位至三公，文采光芒闪耀。他们的美好品质，适宜辅佐汉家王朝。或者任太尉，或者任司空，都称职胜任。百官都遵守尊卑上下的秩序，都能顺从父义、母慈、弟恭、兄友、子孝的伦理。没有天灾，人民和睦相处，国家教化通达到很远的地方。王粲的父亲王谦以奕世之德辅佐当时，曾进入朝廷掌管机密，治理朝政井井有条。又出任河北和山东，功绩显赫兴盛。
王粲以善良美好的品德继承了祖父和父亲建立的事业的基础和阀阅地位。他既有良好的品质，才能技艺也广为人知，能够博闻强记，文采如春花催发，文思如泉涌，出口可以吟成文章，下笔能成篇。他的哪门学术不广博？哪门技艺不娴熟？他在棋局上显示了巧思，也惟有他技高一筹。汉王朝不上轨道，政权衰落。董卓****，把持朝政，胁迫汉献帝西迁长安。王粲随汉献帝到了长安，成了寄居外地的人，遭遇到艰难险阻。后来京城混乱，王粲如凤高举，远离长安来到荆州。王粲身体单薄，意志却高远明达，地位卑贱却行为光明；他弹冠南岳，洁身自好。他隐居在茅草屋里，不去求取权势者的青睐。
我父亲曹操出征刘表，扬威于荆州；荆州人有的如刘琮不服从，便命令部署军队，训练士兵打败他们。王粲于是发出正义之声，帮助刘琮等对曹操的用兵做出估计。王粲尊重曹操的法令严明和威令流行，归顺到汉王朝的旗帜下。他首劝刘琮投降曹操，得到刘琮谋士们的赞同。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响应明德。在编都放下武器，在汉北俯首触地归降。曹操实在嘉许王粲的功绩并予以奖励，将他表扬至全国（京国），封爵关内侯，赐给他金龟紫绶，以显示奖功的法则，表彰他的功勋。为什么对王粲实行奖励？表彰他的功勋，主要是因为他勤劳谦逊，忧国忘家，而且谋略出众。于是迁任王粲为军谋祭酒，跟随在曹操左右。他谋划的策略是没有遗漏的，筹划的策略都是有根据的。
我王建立魏国，集中了优秀才能的百官，而王粲被光荣地选拔，并进登贤门掌握机要。他戴着装饰有玉蝉与貂皮图案的帽子，穿上大虹衣服，围着玉带，入侍曹操（王者）所居的帷帐，出去簇拥着华盖。他荣耀当时，美好的声誉日益隆盛。可恨那东吴孙权据守长江和巢湖等险要之地，骚扰边境，劳我军队士卒。威武的大军行走在大道上，威风凛凛如雷鸣风动，行动迅速。王粲乘坐华车随侍曹操，光大王道。思念曹操的宠荣，志在使孙权归附，希望孙权威惧曹操的威势来归附。如何这样不济事，命运到头，生命衰竭，卧床临死之时，是吉祥的归去，凶讯的到来。可怜两个漂亮的成了没有父亲的小孩子，号哭悲痛至极。他们随从邺城发往居巢的车子，去收拾王粲的遗骸。所经过的山、河，都为王粲的死泣涕下泪。风儿哀伤，行云徘徊，游鱼迷失风浪，归鸟忘了归栖，都为王粲的死致以深切的哀悼。
我与王粲情义贯丹青，情感深厚如“琴瑟之好”，超过一般朋友的感情。曾经希望你多活些年，能够与我携手同行，哪里知道你死得这样快速，抛弃我早死呢。感慨地想起我们昔日在宴会上激昂兴奋，各人的志向都高亢远大。我曾戏言与夫子的情感，金石也难以遮蔽。人的生命无常，吉凶很难掌握。为什么这样欢乐的人，却比别人要早逝？王粲似乎是知道他要先死的，果然就先死了。又要谈到死和生，存与亡是有法则的。王粲对我的说法表示怀疑，要追求确凿的证据。或者真有神灵，像游魂似的游荡在天上吧。我将借机插上翅膀，高高地飘飞起来，登在五彩祥云之上，邀王粲在天衢上相会。
丧柩已经完备，即将返回魏京邺域。丧车走上回归的路，白马为之悲鸣。空阔无边的大地覆盖着它，让它藏影蔽形。哪一个不知道王仲宣，哪一个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大家都延颈伸头，望着缓缓而去的灵柩叹息着，哭泣如雨的泪水湿到领子上。唉！仲宣啊，永远安息在地下吧！作为人，有哪一个不死的？通达之士是为了他的志向而死，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也是很大的光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