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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雅安,忽然成了最美志愿者(2)

虽然老人家完全没对我抱太大期望,我还是亢奋地开始忙碌起来。我观察到他们之前搭帐篷的时候,头几次都失败了,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找的竹竿不结实。我先去找来了更适合搭帐篷的木棍,然后又找了一些石头,想办法帮他们固定住。他们之前搭帐篷的时候,把彩条布戳开了一个很大的洞,直接扎在竹竿上,一下雨肯定就会漏雨。我就开始教他们怎么把彩条布包在棍子外面,再结结实实地捆上。我的办法的确比他们之前的办法要靠谱许多,我一边示范一边解说,渐渐地,村民都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最开始我一说话就跑的那几个村民也过来了,见我搭完一个帐篷,也主动请我帮他们再搭一个。

这时候,我们团队的其他队员差不多也把我们的帐篷给搭好了。他们安装上了带来的发电机,开始做饭。我之前自己一个人跑来跑去帮村民们搭帐篷,这会儿忙不过来了,村民们就过来求助我的队友。他们渐渐开始信任我们,而我们队的男人们的效率也更高,很快这片空地上就立起了不少帐篷。

搭帐篷的材料全部是就地取材,我们去之前不知道还需要彩条布,只带了一些现成的帐篷,但是因为数量有限,分了七八户人家之后就完全不够用了。我们自己搭的帐篷里也塞满了人,大家都坐在发电机旁边给手机充电,渐渐互相也都开始聊起天来了。

帐篷搭好之后,我又开始想他们还需要些什么。当时的龙门乡,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震灾,大家的情绪都很压抑。我看到当地有很多小孩,就想着陪他们一起玩儿。开始小孩子都比较怕生,我给他们巧克力他们也不吃,看我一眼,扭头就跑。

其实之前我忙着搭帐篷,也是很专注很严肃的表情,忙完之后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情顿时就轻松了。于是我就拉着我妈,在帐篷之间旋转跳舞,一边玩一边闹,嘻嘻哈哈的,想把那些小朋友吸引过来。果然,孩子们就“中计”了。他们一开始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后来慢慢靠近,脸上又是好奇又是期待,最后就跑过来想和我们一起玩。

于是我们就开始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老鹰捉小鸡啦,丢手绢啦,小孩子渐渐都跑了过来,人越来越多,最后全部集中到这里。剩下的队友就去帮当地人生炉子、生火,帮忙去做一些日常的事情。

地震之后,大人们都忙着抢险救灾的事,很多生活的小细节都还没顾得上管。很多孩子的手都还是脏的,没来得及洗。我就帮他们把手擦干净,提醒他们吃东西前要记得洗手。后来我想去洗手间,但不知道在哪里,他们主动提出要带我去,然后带着我和我妈妈,走了好远好远,来到一个油菜田里面。

我和我妈都愣了。原先以为洗手间应该会是在某个人的家里,没想到他们拨开油菜花一指——就是这儿。

没办法,我拨开油菜花往里走。其实油菜花长得不高,因为我的假肢没法深蹲,所以我整个人的姿势就显得很奇怪。我蹲在那里,就像是扎着马步一样。小朋友们在远处乐,说姐姐,你再蹲下来一点呀。

我吐吐舌头,只能说,我不会蹲,我妈妈没教我怎么蹲啊。

孩子们就在油菜花地里笑。

灾难之后,能见到这样的笑容,也算是一个蛮特别的小插曲吧。

很多人会很奇怪,我经常扎堆于一些跟“灾难”有关的场所,却从来不喜欢在那些场所做一些很应景的事,比如放声痛哭,比如满面哀愁。我总是做着一些不太应景的举动,做做游戏、讲讲笑话、玩玩闹闹、嘻嘻哈哈。

我一直觉得,喜乐的心是良药,可以治疗人心的伤口。为什么在受伤的人面前就一定要流泪才算应景?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更匹配吗?为什么要为自己贴上一个固定的标签,如果不做出相应的举动就显得不正常?为什么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事?

我不会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去做那些所谓“对”的事,我只会遵从内心真实的声音,做真正能够帮助到自己和别人的事,哪怕有些事做得不应景,但如果那样做,真的可以帮到别人,那么这件事就是值得去做的。

3. 就算只能做一件事,也要把它做到最好

在龙门乡的第一天,我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时,余震忽然来了。

在山上的震感是很特别的,跟在城里面完全不一样。就像煮沸的水一样,整座山都在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炸开来。地震来的那一刹,我猛地一下就跳起来了,稍稍平静了一会儿,我刚坐下,第二次余震又来了,我吓得整个人又蹦了起来。队友们就开始哈哈大笑,他们说廖智啊廖智,你可是见过大场面的,那么大的地震你都经历过,居然还会怕这种小余震啊!我说我当然会怕了,我也是个人好不好。我总觉得那座山会崩坍,心里有很强烈的恐惧感。

虽然中间有不少有趣的花絮,我也没有忘记我的正事儿,除了帮忙搭帐篷,我也随时发微博更新着灾区的信息。比如经历厕所的事情之后,我立马发了一条微博,说了这边缺少移动厕所和洗手用品的情况。当时网上已经有很多关于灾区情况的微博了,但大部分说得都不太具体。我希望能把现场的情况及时地发出去,为后面来灾区的志愿者提供最有效的信息,同时也是对关心我的朋友的一个交代。

21日我们从龙门乡出来,一路上看到很多地方都缺帐篷,当晚我们在雅安找了个宾馆住下,第二天就买了几千块钱的彩条布,载着它们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车辆已经相对少了一些,我们没有再去冲那块田地,但因为没有通行证,就只好去冲关卡。

冲关卡没有别的什么方法,我们就跟在警车或救护车的屁股后面,假装我们是一伙儿的开进去。要是放在平时,像我这种循规蹈矩的人,是绝不会做冲关卡这种事的。但这个时候,如果不突破规矩,我们根本就进不去。那个过程很刺激,却也很有成就感。

我很感激我们的队长,因为这件事情,可能整队人就他敢做,但我们也支持他。在某些特别的时候,突破一些规矩是可以的,就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把握有多大,你给自己的度在哪里。有些事情你必须要懂得掌握度,这个度我们掌握得刚刚好,既把事情给做了,又没有引起任何的混乱,两全其美。

第二天我们的工作效率也非常高,我们沿着进芦山那条路,一路发彩条布,一路帮人搭帐篷。沿路分发物资的时候,我们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在去芦山的路上,两边有很多百姓,他们的房子没有垮,但已经算危房了,他们不敢再住下去了,但他们也没有被发到帐篷。因为很多专业的救援物资还堵在路上,没有那么多帐篷送进去,他们就只能住在外面。

所有救援队的注意力当时都集中在震中,就算在路上堵了几十个小时,没办法进到震中地带,也还是在路上等。这样一来,震中地区的人有的都领了一两批的物资,沿路的人却有可能连一次物资都还没有领到。

为了避免这样的疏漏,我们几个人就将车子和四辆摩托车组成越野队,让摩托车在前面探路,我们沿路前往各个山上的小村落,小路、岔路都不放过,只要看见有需要的,就把车往里面开,把东西拉进去。有的路实在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就只能靠走,我走在摩托车的后面,帮忙给扛着很多物资、看不清路的队友们指路。我们的行动比那些大卡车灵活多了。

整个过程中,大家都很照顾我,走了一段路都会叫我休息一下。我不愿意休息,就让他们安排活儿给我做。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些轻便的活儿,比如捡铁丝什么的。虽然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但我没说什么,打算先把这些事做好。

捡铁丝听上去是很简单的活儿,但我一点也没怠慢。我捡的铁丝,每一根都很符合标准。我也不像之前的负责人一样,等到要用的时候才去收集,而是提前把铁丝都找好了,然后再按照长度分成三类。等到需要用的时候,我就会按照要求递给他们。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对我刮目相看,觉得我爱动脑筋,就算是小事也完成得一丝不苟。于是他们放了心,开始给我安排别的工作,比如找胶带啊,竹竿啊,木条啊什么的。后来,他们又发现我很会沟通交流,就让我负责去跟村民打交道。有很多东西我们没有带,比如铁锤、钳子、剪刀,我们用的全是当地村民的。于是我就要记住哪样东西是从哪家哪户拿出来的,最后用完了要全部还回去。他们觉得这种事情女人去做会更细腻,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向他们证明了,我是有用的。

整个过程中,我们队伍里的其他人,对待我的态度也在不断地改变。最开始进入灾区的时候,队长一直对我非常有礼貌,但有时候也会对我说一些不要在旁边碍事添乱之类的话。我虽然心里有一些不舒服,但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反驳也毫无用处,必须先做一些事情出来让人家看到。

所以不管他们给我安排大事还是小事,我都不会去反驳,我只是去做,全心地做,全力配合。他们渐渐给我更多的任务,对我也越来越尊重。最后,他们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得很温和,这些,我完全能感受到,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第二天下午,队长第一次要求我负责搭一个帐篷。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了。队长愿意让我去负责整个帐篷了,我当时心里高兴得就像是小孩子考了好成绩,被家长好好夸了一顿一样。

旁边有村民笑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倒是蛮有趣的,一般的女孩子干活儿都会躲着,不愿意做这些力气活儿、脏活儿,现在要你去做事儿,你还这么高兴?

我当然很乐意。有事情做,是一件很值得感恩、很开心的事情,我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带着被信任的感觉,我开始向队长学习。我像个男人一样,先把大家召集过来,安排任务给每个人,让他们去寻找各自需要的工具。队长在旁边忙了一会儿,又转回来给我做辅助,教我如何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

我微笑应对,慢慢找到了处理事务的感觉。

无论处于什么位置,都不要轻易去抱怨。不要因为别人看轻自己,就产生抗拒心理,觉得既然这样,我就跟你对着干。我觉得一个人永远不可能通过语言的反驳去赢得别人的尊重,能够征服别人的只有行动。最开始的时候,服从安排是很重要的,要尽心地去做一些事,慢慢就能找到内心的自信。所有的辛苦都不会徒劳无功,做好一件事就会有业绩,就算大家不说,也都会看在心里。大家会渐渐改变最初的看法,而在这个过程里,得到成长的人,是自己。

领导团队也是需要不断学习的。因为我自己就是从下属做起的,所以当我做负责人的时候,我知道团队成员的心态,懂得怎么跟他们沟通。我知道不是每个下属都会像我这样听领导的话,大家的内心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所以要召集一群完全不认识的村民配合起来做一件事,其实还是很有困难的。大家七嘴八舌,各说各的想法,如果不加以引导,很快就会乱成一锅粥。我要先让自己镇定下来,做有效的沟通。每当有人提出疑问,我都会给出及时有效的回答。大家听了觉得满意,就没有那么多的质疑了。

一路上,我们的物资散发得很快。有时候,我们刚到一个地方,看见只有那么两户人家,但只要一开始干活儿,人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拥了过来。

比如进灾区的第三天,我们就目睹了这样一幕。当时我们带了十条彩条布,每一条有五十米,可以用来搭很多帐篷。搭了二三十个帐篷之后,我们就开始给大家发放彩条布,让所有人排队来领。结果刚开始排队,人就从各个角落跑出来了,从开始的十几个人,变成几十上百个人,我们带的东西只够发三分之一的人,很快就没有东西可发了。

当时我们的队伍里有一个叫潘倩倩的女生,她是个歌手,比我小一两岁。之前她在我的微信里看到我们救援的过程,一直叮嘱我要注意安全。没想到第三天她就从北京坐飞机过来加入我们了。她是个很认真的女孩,一直很努力地在帮忙。看到这个场面,潘倩倩当场就哭了。她第一次到灾区,看着一群人满怀期待的目光,结果东西不够发,她觉得很难受。

我和我妈就安慰她,我们经历过地震的人,完全能够理解这种状况,因为我们当初也是一样。虽然我们的救援工作无法满足所有的需要,但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就足够了。

4. 无意中成了“最美志愿者”

22日,我们来到白家沟参加救援。

当时有户人家,房子的三分之二都已经塌掉了。休息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间屋子的废墟上面,队友们提醒我说那里很危险,说不定余震一来,剩下的那部分房子就会砸在你身上。我当时累坏了,说要震就震吧。

话刚说完,真的就震了一下。之前在龙门乡,我被余震吓得跳起来两次,大家都笑得不行了,这会儿他们赶紧转过来看我,结果我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虽然心里很害怕,还是假装淡定地说:“不就是晃两下嘛,早习惯了。”

我妈拿着相机,要把这一幕照下来。拍就拍吧,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让我妈拍了一张,随手就发了一条微博。其实也没写什么,就说又震了,都震习惯了,好累啊!我都不想站起来了,都懒得跑了,爱震就震吧。

没想到就是这么无心的一条微博,竟然被疯狂地转发起来。

我们那时忙个不停,几乎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帮完这家又去帮那家,搭了好多帐篷之后,才能够休息一会儿。到了晚上十点多,我们才下了山。我打开手机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我之前发的那条微博,居然转发了好几千次。我第一反应是手机中毒了,因为进灾区之后,我们队伍里已经坏了好几个手机了。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数字是真的。不仅那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很多,连我的粉丝数也在往上涨,非常不可思议。网友们说什么的都有,说我像张柏芝,说我是“最美志愿者”。

如果是平常,被人夸赞好看,我肯定是会很开心的。但那个时候,我们的情绪并不好。之前发了很多跟震区有关的实用的信息,转发都很一般,这条最无聊的微博反而被疯狂传播了。当时我们忙了一整天,累得嗓子都哑了,大家看着网友的疯狂转发,不免有一些怨言,觉得现在的人真是无聊,只对美女感兴趣,对其他有关救灾的有意义的信息却选择性忽视了。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羞愧,紧接着又发了一条微博,说我不想被称为“最美志愿者”,我希望大家去关注更有用的一些信息,而不是来关注我。

但呼吁没有什么作用,第二天媒体就疯狂地打我的电话,希望能采访我。

最初和我们一起进入灾区的电视台的摄像师,因为电视台需要第一手资料尽快播报,所以21日上午就回去了。我们刚刚开始投入到救援中,他们就已经离开了。他们一走,我们反而觉得很轻松。有媒体在场,大家会觉得自己做的事像是在作秀,觉得不太舒服,也不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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