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终南山的隐修庐里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做完了早课,身轻骨健感觉好极了,我跑到门外溪边撒了泡尿,然后刚要走又想要拉屎就蹲下来往溪水里一并解决了,它们都自动给稀释掉,随着干净明亮的溪水流经过下面另一个隐修者的门口去了。
这是我绝不在下游他们那些隐修同道者家中喝茶的原因。
绝不。
即便有时候出山去肆镇上买米采购各种日用品等,负重回来走得汗流浃背异常口渴我也忍着。对于这点我是很讲究的,再说我也很讨厌跟他们这些同道者来往,不想在这深山幽林的大好僻静世界里心灵也沾上世俗纷扰。
山溪下游不远处忽传来一个半颠半疯的家伙高唱声:“清晨山涧一壶水,煮得清茶伴一天,好啊好啊,嚯嚯嚯!”
循声望去,只见是高高挽着发髻的半仙山人,灰白的长道袍拖地上,大清早的刚出门来打了壶水正提着回去。他总是这样快乐得很,整日无忧无虑,不知是不是水里长期得我这样营养丰富喝了长精神,他动不动就开口高声大唱,另一家隐修庐里的定闲师太烦都烦死他了。
好几家隐修庐的主人都来找我投诉过,希望半仙山人能正常些,不要这样老动不动噪音扰民。我也没办法啊!管他不着是不是?但是不,大家都不依,指望我出面摆平这件事,因为我是最先到来这里的,是天然之主。
尤其定闲师太时常板着个脸孔来纠缠,好像认定这真是我的责任了,其实我又没受过大家一分钱管理费。她这个老女人脾气大得很,整日对俩女弟子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有时还动手打,防我们也防得跟贼似的。
平心而论她的俩女弟子都很漂亮,尤其十八岁的小弟子慧真修士出落得像极了一朵水莲花,大家平日都爱看喜欢她,更爱逮着机会跟她说话,享受得近芳泽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我当然也不例外,撞见了当然也会跟她时不时聊两句的,但她都总是显得很忙。谁不忙呢,都很忙,人生苦短,我们都在积极争取时间做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浪费时间挥霍光阴最是可耻,我们都不是那样游戏人生得过且过的浑噩混蛋。
所以才都忙,忙,忙。
我们忙着热爱生命的每一分钟,时时刻刻都在追求着自己身体的健康,分分秒秒连做梦都渴望能长寿不死,都在忙各种修炼,整天都只围绕这个来活,围绕修炼提高生命质量打转,在健康长寿上挖空心思作各种样文章。
定闲师太除了凶恶外也还是个讲究人,她都是让女弟子们到溪流源头处来打水,尤其饮茶,不是源头处的鲜活之水不入口。所以,我跟慧真修士的接触机会相对来说比较多些,但我们都因为忙而不怎么太说话,也并不怎么碰得到,我又不是天天在溪流源头处守候着她。
修行之人,不太上心这个。
有一点得要说下,没有人住在我的上游,我的隐修庐就在这条溪水的源头边上,从山崖下日夜不息冒出来的桶一般大股的流水所有权是我的,按照谁最先来并发现谁即拥有的原则,对此大家也都没有异议。
这水干净清澈明亮照人,手捧起来喝一口,甘冽润喉真正纯正山泉味道,富含地质矿物人体各种需要的健康长寿元素。
定闲师太的讲究完全正确,鉴于我的某些不太符合公共卫生的日常生活习惯,我是绝对支持她让慧真修士直接到活水源头处来取水去饮用的。有时隔了几天不见慧真出现,我会特意在她出现后善意提醒不要偷懒呢,不然我去告诉她师父。
慧真修士听到这话,通常都会是掩口抿嘴一笑。
我很喜欢看到她这样子,喜欢她这样子的笑,这总是比她师父板着脸来投诉半仙山人要好看得多,让人心里舒服得多。
这会儿半仙山人估计得茶入口了又大声唱起来,这个神经病,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定闲师太等会肯定又要烂着脸子来找我,她总是要我无论如何想法把这家伙赶走。只是这地儿又不是我的,我怎么跟半仙山人开得了这个口?
还好这地儿也不是她先来,即便跟半仙山人比,按先到为君后到为臣的规矩,她若第一个来到这的,怕真得要凶得跟个地主婆样,必然动不动下令今天赶走这个明天赶走那个。
修行之人断不能这样万恶,要宽厚仁慈,懂得和谐之道,她显然还没有领悟或者白修行了,当这些戒律教诲耳旁风。
当然我得承认半仙山人的确是搞吵了些,他这样没有公德心扰乱他人清修算个什么事呢?
下面有一个修士估计实在是对他忍不下去动手了,此时隔溪狠劲扔了块石头过去,“哗啦”一声这块顽石打通了半仙山人草庐的前门,和着草叶掉到他跟前,还差点砸坏了他火炉上滚开的茶水壶。
这还了得!半仙山人立刻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是哪个狗~日~的!”捡起石头紧握着奔出门来。
可他谁也没发现,除了发现了站在上游的我让他愣了愣。但砸石头这种低劣的下三滥手段不可能是我干的,而且隔得太远,方向也不对,他认定应该是住他下游的某位,如果找出来了是谁的话,他将毫不客气。
他跺着脚对天对地发誓,然后恶狠狠地将石头抛入了门口溪流,砸起一片白亮耀眼的水花。
听着他气恨恨地又高声咒骂了几句,我止不住叹了口气又再摇了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受不了别人的粗鲁无礼侵犯,别人又怎么受得了他这样时不时的疯疯癫癫状态?说不定人家正凝神静气需要入定呢,给他猛一嗓子可不吓坏了,走火入魔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半仙山人,今天过来聊两句哦,我做个活鱼开汤,咱哥俩喝个痛快如何?”我向他招招手大喊着道。
半仙山人闻言一怔,跟着转过来显得兴奋异常:“好啊好啊!郎先生,哈哈哈!喝个痛快——”
他这人就这样,神神经经疯疯癫癫的,瞬间把刚才的咬牙切齿气恨忘得一干二净,眉花眼笑也许好久都没吃到酒肉荤菜了一样。他懒,不爱动手到溪流里捉鱼,一向过的清汤寡水日子我知道。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我正要回身,忽看见斜对面隐修庐里的定闲师太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颜悦色的笑:“早上好,郎先生!请客食饭啊?我这里有些煮鱼的作料,等会可以叫慧真小徒给你送过去!”
太阳这次打西边出来了,我从未看见过定闲师太这样明媚开朗的灿烂笑容。她这心里是得有多痛恨半仙山人这个神经病,认定我这回再也忍不住是真要赶他走为他饯行了,就算不赶他走起码也是为了敲打他,在得吃了这一顿饭后可让他消停好一阵子。
然而我恐怕要令定闲师太失望了,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我也并没有这么邪恶,也希望她不要老对半仙山人心存怨怼,多一点宽容就好。半仙山人这个家伙呢其实人并不坏,本性善良纯真得很,也从无害人邪念,就是有些童趣爱直抒胸臆罢了。
但既然定闲师太这样热心,那我也不好拒绝,总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提醒半仙山人大家都有意见,希望他能听得进去,但不保证,没法保证。
我就向定闲师太心照不宣点了点头,让她先吃个定心丸高兴着,然后我就转身去出水口边看昨晚柳筐里的鱼获了。还不错,我拦置在出水口边的筐里进去了十几条大的,不过通体都是白色。
刚从地洞里出来的当然就是这个样子了,没办法,待我捉到下面的大筐里去喂一阵,有了光照它们肤色就会慢慢变得健康,这样吃起来心里也没有障碍。
我爱吃鱼,下面的大筐里密密麻麻挤着大大小小的两三百条,有的已经喂了三五个月,白化的皮肤转变得正常,烹制后的味道也比刚出洞的要好不知多少倍。
最近下游的人抱怨他们捕获到的鱼越来越小个了,问我能不能开点儿恩,把柳条筐口放大些,这样漏出去的才能让他们多多少少有些惊喜。这个要求合理,我准了。
只是最近洞里出来的鱼也不怎么多,需要大家都担待些。
不过有件事说出来可能令到大家最乐意和感到高兴,我可能要出去一阵子,估计三两个月时间。那么,暂离去后我大框里的那些鱼获都是大家的,我不可能带走,他们可以随意来取。
出去那么长时间干啥?偷钱还是跟情人相会?都不是的哪,咱大汉帝国最近摊上大事了,北方被我昔日的好朋友兼好兄弟张角起来造反吞去了大半,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但有件隐秘事我得要出去办也只有我能去办他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当然了我只是说可能去,不是一定会去,这事儿我还在琢磨到底要不要我出手,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估计帝国很快就有可能完了,那么这里也将沦陷被占据,不可能再成为我们的随意自由无拘隐修之地。
到时这里将人人被迫信奉张角创立的太平道,个个得黄巾裹头,家家供奉他的画像,日夜烧香祝祷:“万岁,万岁,万万岁!”还要每月缴纳例供钱,不交就会遭教众督察执法队的毒打,再不交就牵牛赶猪拆房毁屋。
这太平道一点不太平,被帝国视为邪道,极其邪乎的,说是生病不用吃药,祝祷就好,不用劳动钱米谷粮也皆能自长。
入道后他们会给你一个据说是张角亲自做法开光过的道钱或一升道米,让你放这位大贤良师供像前心诚祝祷,钱粮自会源源不绝不决地增加,一世也吃穿用度不完。
但这都是大贤良师的功德,于是他们会每月来收那一大笔的例供钱粮,总之以十倍之。无数无知愚民错信了这邪道后被逼得家破人亡,不想死的,那就只有被胁迫跟着起来造反咯,这是唯一的活路。
张角之前还在布道未举旗兴兵时,曾一再来信让我去参加,说他自得着南华老仙赠与天书《太平要术》后,日夜修炼精进千里,讲述自创这道的种种神奇,并许给我大护法之位。一听他说生病不用吃药钱米谷粮皆能自涨我就笑了,这不鬼扯谈么,我要信了就真傻了,所以打死没肯去。
但是现在,我恐怕得要再仔细琢磨琢磨这趟北方之行了。起码得去当面再劝劝他,不要再瞎搞下去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现在他罪孽深重,及早回头也许还有得救,当然想要立马赦免无事是绝无可能的,只能慢慢来尽量争取政府宽大,只要不放弃,希望在的话命就能在。
他要肯听我的话罢手,我在帝国高层也还有些人脉,像曹操、袁绍等家族,都是可以说得上话的。这些年他也搞了不少的钱,到时候全拿出来去活动走关系,不是自吹,我拍胸脯向天发誓可保他不死。
不是据说,张角的确早已富可敌国,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得有命花。若到时他肯跟我回京投诚,先将钱到处送保他监斩候,得不死了再想法判无期,再不断使钱改有期,遇上帝国恩施大赦天下啥的,再把他也弄列入赦免对象,那不就没事放出来了吗?
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自古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只要银子多绝对没问题,这比起他跟帝国作对到底最后千刀万剐满门抄斩要好到天上去。
不去北方走一遭是不行了,张角继续这样搞下去真的很危险。
前不久在京城掌管帝国兵马的大将军何进大人遣使来找过我,希望我能出山去协助军方,帮助帝国对付张角,早日拿得他砍头死。我没答应,为了兄弟宁愿得罪这位帝国军方的最大人物,也够为难我的,还有我没答应也够昧心的,愧对帝国和天下苍生,压力很大。
我为他这破事够操心的,也真够烦的,最近老睡不好,所以才天麻麻亮起那么大早。刚定闲师太怎么说来着,早上好?好个鬼,我这心里甭提有多烦忧只是大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