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大人,什么叫交头接耳啊?”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那个班长很不高兴地说:“你故意的是吗?你们这些新生怎么这么没规矩呢?军训必须认真,而且,军训的时候,服从命令是第一位的。”
“我们服从了呀,谁没有服从啊,你们这么大的官威,我们哪敢不服从啊!”那个学生显然是要让这个班长下不了台。
那个连长有些挂不住,说:“别吵了,你们说还是我说啊?我跟你们说,这虽然不是正式的军训,但是对你们以后的大学生活有很大的好处,你们这样捣乱是对自己不负责。”听这口气,他倒真把自己当领导了。
那个学生说:“连长大人说得对,大家安静啊,认真听连长训话,这对我们以后找对象、生孩子或许也有好处。”众人哄笑。
“你怎么这么爱捣乱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这大学的。”连长大人生气了,说的话也不中听了。
“我考了五门试,然后报志愿的时候填了这学校,然后就来了。”那学生本来不想胡闹了,但是听连长说的话不好听,就继续说道。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连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陈导马上就来了,你们还是安静点吧。”众人果然不再说话,他们对这个所谓的陈导不甚了解,不知道他的底细。
陈导一来就问那个连长:“怎么样?”连长顾及面子说:“挺好的,他们都很认真。”郭林海发现,这个陈导就是头一天接待他的那个人,一张长脸堪比马脸,两只三角眼,露着邪恶之光。
“我叫陈韵生,是你们的指导员。这个军训虽然不比正规军训,但是我希望大家都能认真一点,这对你们以后的大学生活有很大的好处。”再次听到这句话,众人都觉得味同嚼蜡。
“他们是孪生的吗,说话都一样。”人群中有人这样说道。
然后,新生就在那些班长的带领下开始了训练,有陈韵生这个“监工”在,大家倒还认真,只是心里很不服气。那个连长跟陈韵生窃窃私语,大家都认为他有告状的嫌疑。
果然,训练完以后,陈韵生说:“连长和班长们都是很忙的,抽出时间来进行这次小军训,大家应该好好配合,以后千万不要再捣乱了,要对自己负责。”还是别人说过的话,新生有一样的想法:这两个人一个口吻,一样的语句,莫非他们是断背?
连长在陈韵生的护佑下,重新找回了尊严,说:“下次训练大家都穿运动裤,这个牛仔裤就别穿了。”由于他发音不准,将“牛仔裤”说成“牛纸裤”,众人又一阵哄笑。
陈韵生也笑了,但马上止住了笑,说:“别笑了,这次就到这里,下次记得都穿运动裤。”
第二天,白天还是军训,晚上开班会。首先,陈韵生让大家挨个介绍自己。轮到郭林海,他尽力地让自己镇定,然后站起来低沉地说:“我叫郭林海,来自陕西。”他的手有些发抖,只有他自己感觉到。
大家介绍完以后,陈韵生开始了他的演说:“你们来到这所大学,是你们的荣耀。虽然我们这所大学不是最好的,但在全国排名是很高的。我想你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所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就已经想得很清楚……”郭林海愕然,“我为什么来这里?”当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找不到答案。
陈韵生的讲话很长,郭林海心想:“他真是天才的演说家,怎么不去竞选州长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也不知道这竞选州长从何说起,反正对陈韵生那裹脚布一般的长篇大论厌烦到了极点。
不止是郭林海,很多人都开始抱怨,私底下有的说:“这人话痨啊,都不会累的,真他妈变态。”有的说:“保不齐是在家里没说话的份儿,受媳妇压迫,来这里实施话语权了。
大家开始昏昏欲睡了,陈韵生总算结束了他一个多小时的演讲,他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说:“今天的班会就到这里,希望大家的大学生活过得愉快。”大家心想:“如果班会少一点,你讲话少一点,我们就会舒服很多。”
回到宿舍,张涛首先说:“这陈韵生******无聊不无聊啊,大家来大学谁不知道该干吗啊?还******说这么多废话。”
“我看他那张马脸就是说话说多了,下巴变长的原因。”郭林海冒出这么一句,把大伙都逗乐了。
“没错,你真有创意。”张涛说。
“哥们你太损了,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了一定会气坏。”范梓清说。
郭林海说:“听到就听到呗,看他那副嘴脸就觉得难过。”
伊浩林从外面进来,看大家说得热闹,问:“聊什么呢?”他没有卷舌的发音,使大家都乐了。张涛学着他的发音说:“我们在说陈韵生呢。”
“他就是一个吃错药的,自己不觉得无聊,讲得我都快吐了。”伊浩林表达了和大家一样的看法。
只有张远,坐在床上看书,始终不发一言,他大概觉得不能随便侮辱一个那么有口才的指导员,对大家的言论持反对意见。
过了一会儿,张远看大家还在不停地对陈韵生口诛笔伐,说:“不早了,睡觉吧。”大家看看时间,十一点多了,是该睡了,明天还要跟那些临时的连长、班长们周旋呢。
又到了白天,郭林山和刘军的父亲头一天去了动物园,这天就坐火车回去了,临走前,郭林山拿出二百块对郭林海说:“我看那些学生都在银行存了几千块,你把这二百块也拿着,以后没钱了就写信。自己在学校小心些”郭林海接过了钱,鼻子又酸酸的,说:“哥,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在路上小心!”
小军训进行了五天终于结束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说:“什么玩意儿!”当然,结束了军训,他们就要开始正常的大学生活了。
上课是必须的,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这样的。刚入大学的郭林海,虽然一千个不乐意,但还是得早早地起来,随大家一起去课堂。他倒很想看看,大学教授是如何讲课的,去了才知道,那些人跟高中教师的讲课方式也差不多,一些教授还具有让学生昏昏入睡的本领。
“教授?听着挺像那么一回事,不过尔尔嘛。”郭林海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去评判那些有着很高学历,很深的学术造诣的教授,反正他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人。
最恐怖的是,一堂大课有两个小时,在这样沉闷的两个小时里,如果不去放鸽子,那一定会憋疯,这不止是郭林海的想法。第一堂课结束之后,张涛就跟郭林海说:“妈的,这课也忒长了,差点睡着了。”
当然,也有两个小时聚精会神听课的“大仙儿”,实际上人数还不少。“他们是有追求的人,或者说是有追求的物种,我们比不了。或许,这大学就是专门为这样的人开的。”郭林海有着这样的看法。
“这就是大学生活吗?这就是所谓的天堂吗?”郭林海暗忖,“原来大学里堆积着各种无聊的人,或者变态的人。”
他清晰地记得,他是在一个鸟笼中被送到大学的。然后就进入了那个让人透不过气的宿舍,并且注定要以鸟的姿态在这个笼子里生活四年。见过了口才卓越、主动找骂的指导员,听过了乏味无聊、极富催眠色彩的课,郭林海算是服了:这是什么大学生活啊,不憋死也得憋疯。他实在不知道这大学乐趣何在,更何况,他本来就对大学有些迷茫,对于未来更是迷茫。
其实,宿舍也有人这样说过:“这破学校,让咱们住这破宿舍。”这是郭林海喜欢听的话,每当听到这样的话,他就想过去握着对方的手说:“知音啊。”
不管怎么样,郭林海的大学生活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开始了,他试图找到一些证据来说服自己,这里没那么糟,但是找不到。最后,他毫不吝啬地送给这所大学一个“封号”:鸟笼。
鸟笼中的郭林海充分地享受到了大学的无聊与郁闷。如果他不觉得无聊,他就跟别人一样了;如果他不觉得郁闷,他就不正常了。其实很多人都很无聊,也有把郁闷挂在嘴边当饭吃的,但郭林海的无聊与郁闷似乎更甚,他是渴望飞翔的,只是不知道飞向何方,何况还有鸟笼的束缚。
实在无聊的紧,郭林海就找来刘军一起吃饭。刘军依旧处于亢奋的状态,郭林海难以理解,在这样一个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方,他怎么能保持这么高涨的情绪,难道他真的把这里当天堂吗?
“这些天怎么样?感觉还好吧?”刘军一见面就这么问。显然,他觉得每一个来到这所大学的人,都应该将所有的爱,所有的感动与快乐、兴奋与陶醉献给这里。
郭林海淡淡地说:“一般,勉强活着。”他的心里话实际上是:“真他妈不怎么样,好个屁。”想到自己毕竟是个大学生,换了种文明的说法。
刘军对他的回答很惊讶:“啊?怎么会这么想?不习惯是吗?慢慢就好了,刚来的时候我也有点不习惯,大学跟高中是不太一样。”他竟然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跟郭林海说话,郭林海更郁闷了:“我不是不习惯,我是没想习惯,说实话,上什么大学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一个过程,反正这里都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不明白。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们这所大学论全国排名不差,毕业了应该很好找工作。”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大概会很舒服,郭林海却相反,他有种吃了不干净东西的感觉。他不想了解这所大学的排名,也不想了解在这里毕业的人的就业情况,这些对郭林海来说都是无聊的话题,他必须给它们判死刑。
“是啊,这大学是不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一群无聊的人吃饭、上课、睡觉,就这样而已。到最后拿个毕业证耀武扬威,就是完美的大学生活吗”郭林海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实际上,他对于所谓的完美的大学生活也没有概念,只是这么一说。
在一个错的地方,一切都是错,这就是他的想法。
“……”刘军似乎没有办法跟眼前这个怪物交流了,来北京的路上看他有点奇怪,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怪异。过了好久,刘军才说出一句话:“不为了那个毕业证,来这里干什么呢?难道是来旅游的吗?”这话明显有些责备的意思。
“旅游?来这破地方旅游?总之我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毕业证而来这里,没什么意思。可笑的是,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毕业证而来。”郭林海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觉得跟刘军说话太累,说多了还耽误吃饭。
刘军却有一套理论很想表达,而且他觉得作为老乡,有义务帮助郭林海摆脱怪异的思维,于是他又说道:“我不是很了解你,不管你有什么理想,不管你上大学的初衷是什么,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我们这里的师资力量绝对是没问题的。等毕业了再考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拿着这儿的毕业证肯定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来北京上大学不容易,如果不好好把握,以后会后悔的。我想你的家人肯定不同意你的说法,他们肯定希望你刻苦学习,然后在北京混出个样子。”他以正常人的思维讲正常的道理,偏偏遭遇了郭林海这个不正常的人,显然是驴唇不对马嘴,白费力气。
“天哪,你是教父还是和尚?”郭林海感觉到头要炸了,他心想,这家伙说起这些大道理来赶上陈韵生了,怎么没看出他的口条这么利索。他实在难以忍受刘军的教化了,说:“说得好,顶的上好几顿饭了。”他的意思是,这话够我吐好几次了。然后,郭林海又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等刘军说话就径直走出了食堂,他真的是饱了,虽然饭还没吃完。
刘军在背后就像遇到鬼一样,自言自语:“这小子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脑子坏了?”
郁闷,以及更郁闷,这就是食堂出来时郭林海的心情。他骂自己有病,怎么会找刘军一起吃饭。
“这天空怎么总是灰蒙蒙的?”抬头的时候,遭遇了跟他的心情颜色一样的天空,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怎么总是这么灰暗?没人告诉他答案,因为答案在他心里。
校园里到处都是有着“纯洁男女关系”的男生女生,无论是操场上、教室里还是图书馆、绿地上,那些人嬉笑着、快乐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让郭林海这个郁闷的人有种受辱的感觉,那些人分明在说:“看那个家伙,跟傻子似的,我看他大学四年都找不到女朋友。”“何止四年,跟木头似的一辈子打光棍也是活该!”
郭林海突然想到了报到那天遇到的那个清秀女孩,继而又想到了远方的苏雪柔。“她现在怎么样?她在想我吗?”郭林海不愿意这么想,但是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就很安慰地告诉自己:“我不是没人要的。”有点小满足的同时,又暗地里问自己:“我很傻吗?”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然后确定:果然很傻,可惜这大学里就我一个傻子。
陈韵生了解到郭林海对唱歌感兴趣,打电话给郭林海说:“学校有个飞天艺术团,你可以去试试,我跟他们说说。”如果是在没来大学之前有人告诉郭林海这个消息,他一定会高兴,但是这时候,他见识了大学的无聊,觉得这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无聊的,于是,他干脆地对陈韵生说:“我没有兴趣,虽然我喜欢唱歌,但是我不想参加什么团体,再说也没时间。”其他的还算实话,最后的“没时间”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我怎么会这么说?要是没时间,还用这么无聊吗?”最后对自己说,就当骗鬼吧,那个马脸活该。
“这个艺术团经常参加一些大型演出,还出过国呢,你考虑考虑吧。”陈韵生很诚恳,他的诚恳换来的是郭林海的一句话:“好的,我会考虑的。”天知道他会考虑什么,陈韵生无语。
晚上,范梓清问宿舍的人:“你们说我们上大学到底为了什么?”这个话题对于郭林海来说,必须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坨。他心想:“这家伙,整天忙着学习,力争上进,还问这个鬼问题,真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