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既然他们选择了退缩,金军就选择了得陇望蜀。马蹄声从北方一直响到南方,从黄沙漫漫一直响到杏花春雨。在苗傅与刘正彦叛乱被平定以后,金军借机再度南侵。他们由黄河渡江,直赴江西南昌,由采石矶而来,下建康直指南宋都城临安。宋高宗逃到浙江绍兴,留给金军一个富庶的杭州,肆意抢掠。金军一路由北向南,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局面让八百多年后的人想起来都愤懑不已,而当时的南宋朝廷,给出的答案仅仅是逃避。一个曾经无比强盛的王朝,竟然被马蹄踩得粉碎,只剩那么一丝气息,悠悠地浮在江南的水上。
可是,毕竟还有人在战场上坚持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在大肆掠夺结束准备北撤的时候,时任江浙制置使(相当于现在的江浙战区司令)的韩世忠听到消息,立刻率领八千水军急赴镇江拦截。八千人要面对号称十万的大金铁骑,看上去像是以卵击石,韩世忠虽然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金军在大宋的土地上肆意妄为了那么久,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安然退去,他如何面对那些惨遭金军铁蹄蹂躏的大宋生灵呢?将军百战死于沙场是最大的荣耀,他也不例外。恐怕当时鲜血滚烫的人们都会以岳武穆那句“还我河山”来激励自己。而此时故土没有收复,金军的侵略还更进一步,怎不让那些血性男儿豪情激荡!
为国而战,有死而已。此时情怀壮烈的除了韩世忠,还有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女子。从京口那次宴会上相遇之后,他们就一路相随,到现在要以八千人面对十万金军,他们从来没有畏惧过。选择了硝烟弥漫的战场,那便只能用鲜血点亮生命的风采。梁红玉虽是女子,却也和韩世忠一起,穿越过刀枪剑戟,把那一世的生死,看得清清淡淡,如同流水一般。不是生命太轻,而是战争太重。战争中的生命,谁知道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那么,只有尽情挥洒,把那些刀光剑影当做风景,穿梭于其中,如此纵然战死,也有一片殷红留给青史。
有一点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梁红玉作为一代女英雄出现在大宋历史上,这样的生命就是独立出来,也自有一寸光花闪在时空里,可是史书上却对她提及甚少,关于她的一切,只是在关于韩世忠的文字里偶尔涉及,而且对于她的妓女出身讳莫如深。于是我们看到的很多书中,即使出现梁红玉的名字,也只是作为韩世忠的附属物出现。不管她生前多么豪情无限,英姿飒爽,却只能被安置在历史的角落里。历史的偏见可见一斑!
尽管实力悬殊,韩世忠还是和金军统帅宗弼约定了作战日期。到了约定的日子,金军开始渡江,宋军开始阻截。战事如何激烈,我们不知道,总之就是江水浩荡,喊声震天,一个个生命走向沉默。
可是,有一幕场景却让人一想象就感动万分。万军之中,一袭红袍的女子,擂响战鼓,让那些壮烈的生命盛放在硝烟里。是的,她就是梁红玉,一个连名字都是后世人杜撰出来的女子,却敢于将最美丽的年华安放在刀光剑影之中。我们总是在寻找生命的答案,她以最直接的方式解释了生命的谜题,那便是在该绽放的时候绽放,别管来的时候带着尘埃还是霓虹!
那厚重的鼓声,震慑了金军,恐怕也震慑了怯懦者的灵魂!当鼓声一声一声敲响,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锤击,打在瘦弱的南宋历史上,打出一片呻吟。
必须记住那一袭红袍,必须记住那个曾经飘零的女子在那样荒凉年代里最不可思议的勇敢气魄!万军之中的那一点红,足以点燃所有生命的热情和激情,也足以惊醒所有生命最初的血性。只不过,当时的南宋朝廷,如寒冬里哆嗦的寒号鸟,总不会鼓足勇气在严冬时筑起一座巢,总不敢让那热血沸腾的将军,率军北去,收复失地。他们总愿意在金军暂时撤退后继续坐在江南的烟水边,茫然地叹息!
回到那时候的长江水边,看红袍下裹着的壮志豪情,再看将士视死如归的气势。斗志都是被激发出来的,当一个女子在箭雨之中擂响战鼓的时候,就连远在时空之外的我们都会产生气吞山河的豪情,何况是那些有着国恨家仇的宋军将士。于是,金军一次次被击退,始终无法渡江而去。最后,金军被逼退到黄天荡。就在这里,曾经所向披靡的金军被围困了四十八天。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那些日子,韩世忠会在酒浓之时唱起这首词。一个壮志满怀的将军,面对万里长江,那山河破碎的声音便涌在心头,看眼前秋色无边,只恨不能用手中长剑荡尽夷狄。其实仔细一想,那时候并不缺少英雄,只是很多英雄都在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氛中沉默了。否则当年宗泽也不会在呐喊出“过河”以后郁郁而终了!国破家亡的千古之恨,总让人泪满襟袖。可也只能向那月亮问一声,何时能够重整山河!
想必,在韩世忠身边的梁红玉,也会为这样的悲歌无限感慨。她虽为女子,却丹心一片,总希望朝堂之上那些人能够鼓足勇气,积聚大宋所有的力量驱逐入侵者,给那破碎的江山一个交代。韩世忠的感慨也只有她最懂,她听得出那字句里满含着的悲凉。可是她也只能尽力安慰丈夫,一个没有骨气的朝廷,还能给这些英雄多宽的天地呢?
后来,有人向金军统帅建议,利用宋军海船无风难以开动的弱点,选一个无风的日子攻击宋军。于是,在被围困了四十八天之后,金军终于突围了。那天,金军用火箭射宋军的船帆,由于无风,宋军大船成了金军火箭的靶子,不一时都被烧毁。宋军大败,金军突围而去。
尽管这一场战争最终没能阻止金军渡江北去,但是那四十八天却成了一种永恒的记忆。八千人对垒十万人,在一望无际的长江水面上,书写了一段战争奇迹。而我们最感动的,还是战争中梁红玉挥汗击鼓,红色战袍在水天交接之际飘飘洒洒的风采。历史从来没有忘记,那时的天空下,在那炽烈的硝烟中,有那么一个女子,擂响战鼓,一声一声敲得天空湛蓝,江水清澈。是的,只有这样的湛蓝与清澈,才配得上那一抹红色!
那是一个沉默的时代,君王、臣子、百姓都沉默在一种难以拾掇的意识形态中。可以说,零落和消极是这个时代的主题。而梁红玉就在这时候穿着戎装,站在风中,以泠泠之音,敲响了属于正气和豪气的旋律。那是个不缺少英雄却很缺少英雄气的时代,人们在温润的时光里苟且偷生,英雄越来越被遗忘在记忆的荒原,成为一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