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遗忘，然后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可我怎么能忘记！如果连笑丘都忘记了，那我实在也太卑劣了些。
一碰到刀柄，我便记起了刀的主人。我那被封印的记忆就如同被刀劈开一样，细小的碎片不断浮现出来……
“你终于记起来了，不坏，不坏。也不用瞎操心，他当然没事。你也别多问，发生了什么全在你的记忆里，回忆不起来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惊梦有时候就是这样不会说话，我松开了刀柄站起身来。事关笑丘生死，他应该不会跟我开玩笑，而且那把刀也告诉了我很多。笑丘说过他用刀镇住了地气，想来就是这一柄。刀应该也是有灵性的，比如这一柄，让人无畏的同时更使人心神平静。如果刀的主人出了意外，想必刀也会疯狂。
东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修行还浅，实在没必要想太多。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而且……”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飞快地向惊梦和龙女一瞥，然后扳着我的肩膀凑近了说道：“你还得对她负责，我也不能够多说，勉强提醒你一句——你是她的劫数。”
他？或者是她？其实我明白，东流说的是龙女。劫数什么的我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躲不过便由它去好了，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我是她的劫数？如果是，那我该是有多么幸福——这等于是上苍赐下的缘。
“差点忘了，龙女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惊梦突然问了一句。
我疑心他是在没话找话，自然也没好脸色给他。想到虽然他总是不说实话，但一直以来确实也苦了他，便又释然了。“就觉得这名字很合适，也没想太多。”
东流不动声色退到了一边，跟我们拉开了距离。惊梦想了想又去问龙女：“这名字也确实奇怪，还是改了好。”
龙女浅笑着看着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肥硕的身影。“他取的，不改。”
惊梦负手立着，转身眺望长江，风吹动他的衣角。不知怎的，我心头蹦出了“萧索”两个字。他惆怅地说：“地气虽然镇住了，地脉却还是很散乱。想打造成仙山福地，还得费一番工夫。如今阵法也毁了，实在没必要进屋。说起来很无理，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谁稀罕进去，里边比外边还破呢，不过我那一脚也真是神了。心里发虚，于是赶紧接过话头。“那正好，我今天还得回家去，别耽误时间。”
在家也就呆一天，一来一去也是穷折腾，可不回家就没了放假的感觉。一想到明天又得回学校，就有种莫名的哀伤。
“你可别急着走。”东流说。然后他走到了惊梦身边，背对着我。“你不帮着，我们大家谁都不方便。”
一句话里面出现了三个并列的主语，这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但他们谁都没有等我参悟透彻就都跳到江水上了。
惊梦想带我过去，可龙女却抢先握住了我的手。手心的温度和触感还是那样令我痴迷，所以我又有些走神了。
等到七拐八绕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东流那句话也就随口说说而已。
“咱们先去吃饭，这是普通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龙女想要入世，就得学会吃饭。”惊梦很认真地说。
龙女面有难色，但也没有反对。而我还在回味牵手的感觉。
我最想吃的是胡同里的早点，但一处太远一处又早已收摊，也就只好作罢。
“那个，话说在前头啊。都月末了，我也是山穷水尽。请了客车费就没了，咱就各吃各的好不好。”
惊梦哂笑道：“谁说不含糊的？”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请客，四碗粥八个馒头就打发了，价格倒是其次，关键是难道我连吃碗牛肉面都不行么？
龙女举箸，久久没有放下。怎么见了她我就文雅起来了，真是虚伪啊。我们仨都吃得火热，只有龙女拿着筷子一口都没吃。
我放下筷子，把馒头扔碗里，抹了抹嘴说：“是不是不合口味？女孩儿就算喝粥一般也不会喝白粥。等我有生活费了再请你吃好吃的。也都怪惊梦小气，非得要我请，自己跟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
龙女面色苍白，一语不发。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惊恐又有些哀伤。我简直想拥她入怀，她的模样楚楚可怜，我感觉到一种心碎的痛。
惊梦像是刚从饿牢里放出来，吃相有些可怕，甚至可以说从未见他这么可怕。他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抽空说道：“吃东西也得学，再艰难也得咽下去。”
龙女抓住了我的手说：“所有人都得吃东西么？”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她的眼中泛起了泪花：“用别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用其他生灵的身体来填补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世界太可怕了。”
东流一脸沉重地说：“草木盗取天地的生命，牛羊盗取草木的生命，人盗取牛羊的生命，然后人死去又回归到天地中。这是自然的法则，天地的至理。粥里的是米，馒头里的是面，农人在田地中劳作，生命也被天地盗走，庖人在厨房加工，生命也会逐渐散失，这也是很公平的事啊。万物万灵想要生存下去，不仅需要秉承天地的真灵，还需要各种生存的物质。吃食物也并非要杀生害命。”
东流讲的道理我曾经听过，因此不觉得惊奇。但总觉得他的道理有点歪理邪说的意思。还好四下没有闲人，要是让人听了去没准又有不少麻烦。
龙女的眼泪淌了下来：“可是我不用去吃啊。不需要耗损生灵的生命和形体。我不想吃，也不想被吃。生命与生命之间可以留下一点生存的距离，让彼此都相安无事。”
惊梦咽下了馒头。“可这个世界只有吃和被吃是天理，一切生灵都要做好吃与被吃的准备。我们能做的只有很少的一点点，而且不管做什么，为的也只是让生灵吃得更久被吃得更久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