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芬
左芬（？－300），字兰芝，齐国临淄（今山东临淄市）人。左思之妹。幼年好学，才华出众，善属文辞。晋武帝司马炎于泰始八年（272）博选良家女以充后宫，因主选者为元杨皇后，性妒，左芬竟入选。先后拜”美人“、”修仪“、”贵嫔“，世称”左贵嫔“。在宫中不得意，与文学侍从无异。有集四卷，已散佚。今存作品较完整者有赋二篇，诗二首，诔二篇，颂、赞十馀篇。赞颂哀诔文字，多为受诏而作，大多数缺乏深意，唯有抒写个人情怀的《离思赋》《感离诗》最为后人称道，《感离诗》为左芬答兄左思《悼离赠妹诗》之作。《晋书·后妃传》有记载。
关于《离思赋》的创作时间和缘由，《晋书·后妃传》云：”左贵嫔名芬……芬少好学，善缀文，名亚于思，武帝闻而纳之。泰始八年，拜修仪。受诏作愁思之文，因为《离思赋》。“
生蓬户之侧陋兮［1］，不闲习于文符［2］。不见图画之妙像兮［3］，不闻先哲之典谟［4］。既愚陋而寡识兮［5］，谬忝侧于紫庐［6］。非草苗之所处兮［7］，恒怵惕以忧惧［8］。怀思慕之忉怛兮［9］，兼始终之万虑［10］。嗟隐忧之忱积兮［11］，独郁结而靡诉［12］。意惨愦而无聊兮［13］，思缠绵以增慕［14］。夜耿耿而不寐兮［15］，魂憧憧而至曙［16］。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17］。日晻暧而无光兮［18］，气栗以冽清［19］。怀愁戚之多感兮［20］，患涕泪之自零［21］。
昔伯瑜之婉娈兮［22］，每彩衣以娱亲［23］。悼今日之乖隔兮［24］，奄与家为参辰［25］。岂相去之云远兮［26］，曾不盈乎数寻［27］。何宫禁之清切兮［28］，欲瞻睹而莫因［29］。仰行云以歔欷兮［30］，涕流射而沾巾［31］。惟屈原之哀感兮［32］，嗟悲伤于离别［33］。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34］。况骨肉之相于兮［35］，永缅邈而两绝［36］。长含哀而抱戚兮［37］，仰苍天而泣血［38］！
乱曰：骨肉至亲［39］，化为他人［40］，永长辞兮。惨怆愁悲［41］，梦想魂归，见所思兮。惊寤号咷［42］，心不自聊［43］，泣涟洏兮［44］。援笔舒情，涕泪增零［45］，诉斯诗兮。
（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一三，中华书局，1958年）
［1］蓬户：用蓬草编的门，喻家贫。侧陋：狭窄简陋。
［2］闲习：熟习。闲，通”娴“。文符：指文章。
［3］图画：指古代传下来的列女图一类的画像书。妙像：精妙美好的美人画像。
［4］先哲：先世的贤人。典谟（mó）：《尚书》中的两种文体，这里借指古代典籍。
［5］愚陋：愚钝浅陋。寡识：见识浅少。愚陋、寡识均为谦词。
［6］谬：错谬，荒谬。忝：羞愧，有愧于，常用于谦词。侧：置身于，参与。紫庐：即”紫阁“、”紫宫“，帝王所居，这里指后宫。
［7］草苗：出身微贱之人，指作者自己。
［8］怵（chù）惕：恐惧。
［9］思慕：想念。忉（dāo）怛（dá）：忧伤，悲痛。
［10］始终：自始至终，从未停止。
［11］嗟：叹词，表示悲伤。忱积：积存。”忱“疑为”沉“之误。
［12］郁结：忧愁积聚无法排遣。靡诉：无处倾诉。靡，无。
［13］意：指感情。惨愦（kuì）：惨痛悲伤以致心烦意乱。无聊：无所依靠。聊，依靠。
［14］缠绵：愁思郁结，难以排除。晋潘岳《寡妇赋》：”思缠绵以瞀乱兮，心摧伤以怆恻。“增慕：更增加思念之情。
［15］耿耿：烦躁不安心事重重貌。《诗经·邶风·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寐：入睡。
［16］憧（chōng）憧：心神不定貌。
［17］骚骚：指风声。依庭：在庭院凝结。
［18］晻（yǎn）暧（ài）：日光昏暗貌。
［19］（liú）栗（lì）：本意指悲伤。这里形容寒气逼人，更增加了凄凉和悲伤。冽（liè）清：清冷。
［20］怀：心意，心情。愁戚：忧伤。感：感伤，悲伤。
［21］患：忧虑，担心。零：落下。
［22］伯瑜：汉代韩伯瑜。婉娈：美好。
［23］每：每每，常常。娱亲：使母亲娱悦。亲，指母亲。《宋书·乐志》载曹植《鼙舞歌·灵芝篇》云：”伯瑜年七十，采衣以娱亲。慈母笞不痛，歔郗涕沾巾。“
［24］悼：悲伤。乖隔：别离，隔开。
［25］奄：忽然。参（shēn）辰：参星在西，辰星（又称商星）在东，此出彼没，两不相见，常用来比喻人彼此分离，不得相见。
［26］岂：表示疑问或反诘，相当于难道。相去：相距。
［27］曾：副词，用以增强语气，乃，竟。不盈：不满，不足。寻：古人以八尺或七尺为一寻。”数寻“喻距离很近。
［28］何：多么。宫禁：汉以后称帝王所居之处。因宫中禁卫森严，臣下不得随便出入，故称宫禁。清切：清凉而冷凄。
［29］曕睹：看望，探视。莫因：无因，没有理由。
［30］歔（xū）欷（xī）：同”欷歔“，抽泣声。
［31］流射：流淌滴溅。
［32］惟：想。哀感：哀痛感伤。
［33］嗟：感叹，叹息。离别：指离开君王。屈原《离骚》：”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34］城阙之作诗：指《诗经·郑风·子衿》：”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城阙，城门两边的望楼。以日而喻月：指诗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35］相于：相亲近。于，依靠。
［36］缅邈：遥远。两绝：彼此隔绝。
［37］抱戚：怀忧，心情忧伤。
［38］泣血：泪尽以致流血，形容极度哀伤。
［39］至亲：最亲近的人。
［40］他人：与己无关的人，外人。
［41］惨怆（chuàng）：凄惨，悲伤。
［42］惊寤（wù）：从梦中惊醒。寤，醒。号咷：即”号啕“，放声大哭。
［43］不自聊：没有依赖，不能自持。聊，依赖。
［44］涟洏（ér）：涕泪交流貌。
［45］增零：增加泪水，落泪更多。
评
本篇主要诉说自己锁闭宫苑的愁苦，揭示了宫中妇女的痛苦命运。平民少女，被选入宫，在旁人看来是莫大的荣耀。然而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整日怵惕戒惧，唯恐触怒皇上，更甚者，后宫佳人之间为争宠勾心斗角，这些对于不谙世事者来说，其愁思不言而喻。同时，后宫寂寞凄清的生活，对亲人的思念，这些也是宫女每天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全赋主要从自己被选入宫后的愁苦以及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两方面入手。开首叙及自己生性驽钝，忝侧紫庐，进而怵惕忧惧，终至夜耿耿不寐，魂憧憧至曙。接着四句景物描写，搔搔劲风，皑皑白霜，白日无光，寒气逼人，这是对作者当时心情的最好衬托。《长恨歌》中杨贵妃被缢，唐玄宗在蜀地对贵妃思念一段，与本段有异曲同工之妙。后一部分抒写自己对亲人的思念，内心的忧伤无法驱遣，含哀抱戚，以泪洗面，仰天泣血。本篇与后代出自男性文人笔下写宫女生活的代言体不同，全赋以作者亲身体验，写出自己在特定环境中的离思之悲，细腻真切，缠绵悱恻，读来真实感人，开历代”宫怨“文学先河。
（延娟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