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八百年后，唐人卢纶的这首诗，正是对这次出色战役的精彩描摹和追忆。
精彩不是偶然的。自从接受皇命，卫青即在汉军中大胆变革，完成了从传统农耕地域作战到大漠远程奔袭的转折。放弃沉重的战车，跨上剽悍的战马。从弩兵刃的配备，骑射技术的改进……将匈奴骑兵的优势如数吸收，同时发扬汉人兵家文化之所长，正奇兼擅，文野兼备，不愁打不垮天生地长的匈奴人。
上次，如此周密的计划还让刘彻逃掉，伊稚斜恼羞成怒。他不甘心一无所获，派遣骁勇的右谷蠡王率领一支一万人的精悍骑兵，攻入防守薄弱的代郡、定襄，劫掠人口物资。
得知右谷蠡王的消息，卫青立刻亲自带领一队精兵，顶风冒雪，在黑夜的掩护下与李广、公孙贺前后夹击，迅速击溃了右谷蠡王的部众。
等伊稚斜见到从山脊上不断拥到的汉军，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卢纶诗中的那一幕出现了。夜幕笼罩，乱霰纷飞，伊稚斜与一名爱妾，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汉家轻骑仗剑持弓紧紧追赶……此次战役俘虏匈奴裨王十余人，部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百万，汉军以很小的代价大获全胜。自此，刘彻下诏：边地所有兵马均由卫青统领。
飞雪还没有停息，汉军押解着众多的俘虏向回撤。卫青骑在马上，下意识地摸摸胸口，锦帕还在。
天气最严酷，行军最艰难时，卫青一边激励将士，一边又感到庆幸，幸亏她不在北方……她还可以在桃花下安静地绣花、弹琴，可以相夫教子……念及此处，卫青心中仍是一阵疼痛。以前，总是她护着他，现在本就该他保护她了。
记得多年前，在平阳府的马场外，两名马监正用鞭子使劲抽着一匹马。卫青在一边暗暗心痛，只有他知道，那是一匹罕见的良马。越是千里马，脾气越是高傲倔强，只能用心去打动它。眼看那匹马被打得伤痕累累，卫青终于忍不住了。
“不能这么打马，马监大人。”
“一个小小的骑奴，也敢来干涉老子驯马？滚开！”
“马监大人，马是通人性的，必须要用心去管！”
“再不滚开，老子连你一块儿打！”马监随手就是一鞭子抽过来，卫青抬手一挡，那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卫青的胳膊上，裸露的胳膊被抽出了一道很重的血痕。马监还不解恨，又是一鞭抽来。
“住手！”平阳公主喝道。她骑着马过来，问明缘由，喝退了那名马监。
“看来你是个懂马爱马之人。我听歌姬卫子夫说起过，他的弟弟深谙驭马之术，而且武艺高强。……既然如此，刚才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小人身份卑微，不敢犯上。”
“接着，包上吧。”平阳忽然看到卫青胳膊上的血痕，递过来一条锦帕，卫青赶忙接住……流水、远村、白云、修竹，真漂亮！
“包上啊！”公主催促道。
“卫青粗鄙之人，不敢亵渎了公主所赐之物。”
“看看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平阳笑了，下马从卫青手里拿过锦帕，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就说出了那一段让卫青永世难忘的话，“一个人的出身并不重要……多少英雄豪杰都出身卑微，只要志存高远，心为他人，一样能得到人们的敬仰。”
现在，公主又要嫁人了，应该祝福她的，忧从何来呢？卫青注定一辈子都会属于这片荒凉动荡的边塞，不可能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也不可能让她永远在空闺中遥望。在这个地方，卫青见到过太多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见过野狼、秃鹫啃噬着一根根散落的白骨，那些本来都是中原春闺梦中的人！
夜深人静，军帐中众将领早已退去，卫青久久凝视着锦帕，眼泪涌了上来……忽然，军帐中竟凭空多了一个人，卫青下意识地按住案前的剑，出现的却是三小姐。
“你在想什么？这条锦帕和平阳公主府里的那些锦帕很像，也是她绣的吧？”卫青没有回答，把锦帕放进了怀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平阳公主有点可怜，虽然身边有那么多人，但她却好像很孤单。”三公主说道。
“公主寡居多年，身边有再多人，心里也是孤单的。但愿她，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为什么？”三公主不解。
“她……马上就要成亲了。”卫青强自按捺，可说出这句话时心中仍是无比伤感。三公主却似乎很兴奋。
“真的！她要成亲了。真好。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新余仙女湖？”
“不行，卫青统领着汉家十万大军，片刻也不能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