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平时也比较少运动啊？”倒是乔茵，一有工夫同他说话，就开始好奇地冲他提问，“据说你是你们院的天才……应该是更多的时间都花在实验室里的吧？”
“嗯。”周承泽想多说点什么，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便一时间词穷，放弃了开口。
好在乔茵一点儿也不觉得窘迫，还能自个儿说下去：“我们专业也挺忙的，所以我也经常待在寝室或者图书馆，不出去运动。”她揉揉脚踝，拧起眉头短叹，“就怕长期这么忙下去，没时间锻炼身体……以后抵抗力不好，扛不住负担重的工作，生个什么麻烦的病就完了。”
抵抗力……
“一星期五天，每天运动三十到四十分钟，坚持十二个星期就可以增加免疫细胞的数目。”总算捕捉到能让他多说两句话的字眼，周承泽本能地想要解说得更详细些，却突然有些担心她对这个不感兴趣，所以中途就收了口，低下头给了个不痛不痒的总结：“所以可以抽点时间运动。”
她对于这个时间倒感到很是惊奇，瞪圆了她那双大眼睛，“只需要五天吗？三十到四十分钟……那应该还是抽得出来的……我想想……”
语罢，还真小声地算起来。
“周一四节课……下午……周二三节课……”
她算得全神贯注，便让周承泽有了仔细打量她的机会。他比她要高，坐在她身边垂眼就可以看见她浓长的眼睫毛，时不时眨两下，就像俩小巧精致的扇子。出神地看了她好一阵，周承泽忽然意识到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或是尴尬。
相反，就这么坐在乔茵身畔，竟然会令他觉得很舒服。
而在她眨眨眼好像要抬起头的时候，他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像是因担忧害怕而紧张，相反，他觉得有点兴奋，又有点期待。
那是周承泽在和女生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头一次产生这样奇异的感觉。
当晚他回到寝室，难得面对眼前摊开的书竟然看不下去任何一个字。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浮现出乔茵的身影：那双笑起来弯弯的大眼睛，跳起交谊舞的男步来略显滑稽却又不失可爱的动作，甚至不仅说话方式，每个表情看起来都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周承泽其实也算是个比较正常的男生。他也会更多地留意那些美好的人事物，当然包括异性。可这是他第一次在留意过后，没法将它从脑子里赶走。就像身体在某种刺激下分泌除了某些激素：比如****乙胺，多巴胺……或许还有去甲肾上腺素。
或者……也可以用通俗的说法来描述这种感觉——与这些激素息息相关的，爱情？
他不断思考，最后几乎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如常去实验室的路上，周承泽恍惚间抬起头才意识到，法学院女生宿舍楼门前的小道居然是他每天必经之路。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宿舍楼的大门，眼看着一个个陌生的姑娘成群结队地走出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期待能看见乔茵。
这是种奇异的自我认知，它来得太突然，又太突兀，以至于周承泽自己都非常不知所措。
他慌乱地收回目光，落荒而逃一般快步离开。
夜里从实验室回宿舍，几个室友都嚷嚷着要去体育场勾搭姑娘，自然也想拖着周承泽一块儿去。偏偏周承泽是个不爱运动的，要是往常听见这种提议，一定会第一个默默走开以表示“不参与”，但这天听说“基本上宿舍在附近的女生都会在这个时候去体育场运动”，周承泽就立刻联想到了乔茵。
她昨晚似乎……确实是在认真考虑运动的事吧？
因此鬼使神差地，周承泽跟着室友一起去了趟体育场。
出乎他意料，晚上在体育场锻炼的人多得难以计数。周承泽站在观众台上俯视塑胶跑道，讷讷地估计，这里起码有三四百人。而要在这三四百人之中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周承泽很清楚答案。但在那天之后，他还是每天晚上都来了体育场。
第一天，他独自慢跑了半个小时，一圈又一圈，没有发现乔茵的身影。
第二天，他比头一天多跑了五圈，还是没有找到他。
第三天，慢跑的过程中，周承泽开始分神计算：假设乔茵也在慢跑，按照他们俩的速度，他有可能在跑到第几圈时遇到她。
第四天，他假设乔茵在他跑到一半时才来到体育场……
“周承泽？”忽然便有一道身影从他身侧追上来，稍稍探了身子看清他的脸，“哎呀，真的是你！你也开始锻炼啦？”
熟悉的嗓音将周承泽飘远的思绪猛地拉回来，他触电似的扭头看向来人，那张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脸便真真正正地出现在眼前——乔茵见他反应有些大，愣了愣，就摆摆手再次主动向他打招呼：“嗨……是我啊，法学院的乔茵，你还记得吧？”
体育场的灯光黯淡，周承泽却有种错觉，好像她那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映着光，很亮，却不刺眼。
这些天他计算了多少概率。数据能告诉他遇见一个特定的人是多么珍贵，但它不能保证他还可以再次遇见她。世上多少“巧合”，其实根本不能简单用概率来说明。他对数字和科学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仰，在看到乔茵的那个瞬间，却更愿意相信玄乎其玄的“缘分”。
所以周承泽挪开视线，听着胸膛中频率加快的心跳，郑重而又坚定地点了头：“嗯，我记得。”
也许是受到那一刻体内分泌的激素影响，他感到双腿的疲惫感减轻，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后来在操场“偶遇”的次数日渐增多，他们便慢慢开始一块儿去跑步。有时候在路边巧遇，乔茵都会主动同周承泽打招呼。而如果是在食堂碰见他，她也会邀请他一起吃饭。
两人的接触增多，对彼此也更加了解。周承泽逐渐发现乔茵对他总是关照诸多，小到变天时叮嘱他添减衣服，大到他生病时特地给他送药、陪他去医院，她给的关心简直无微不至。不仅如此，她还特别喜欢跟他分享好东西：和朋友出去吃小吃，她总要大老远带回点吃的来送给他；受到家里寄过来的特产，她一定会分一部分给他，还是亲自送到他门口；试过哪家的驴打滚好吃了，她也会邀他出门一起去尝……
除了家人，哪怕是跟周承泽称兄道弟的室友，都没有谁能像她对他这样好。
周承泽不知道她这些举动是不是代表喜欢。但他很清楚，他心里头对她萌发出的那种好感，早已在她种种举动中疯狂滋长。
有时候看着乔茵急切地大口咬下烤得又脆又热的梅菜扣肉饼，周承泽会发现当初那种兴奋、紧张而又心跳加速的感觉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安心感。
他想，或许除了****乙胺、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在和乔茵相处的过程中，他的大脑也逐渐分泌出了内啡肽——那种让他感到安逸、温暖，还有平静的激素。
难得有些疑惑，究竟是爱情的化学原理奇妙，还是这种感觉本身奇妙？
周承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
只是在那年初冬的某个夜晚，跟乔茵一起从体育场慢慢走回宿舍楼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在某种力量的催使下鼓起了勇气，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接着小心地拿食指勾住，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便最终紧紧将她的手握进手心。
不同于他慢跑之后暖洋洋的手掌，乔茵即使是在运动过后，指上也依然带着凉意。感觉到她一抖，周承泽下意识地就把她软软凉凉的手握紧，既想捂热它，又担心被它挣开。他屏住了呼吸，没敢去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脏都仿佛要调到嗓子眼里。
他就这么安静地牵着她穿过僻静的林荫道，可以看见路灯昏黄的光线拉出了他们的影子：并肩而行，两手相连。
然后他听见她轻声开了口：“周承泽……”多半是有点儿紧张，她的声线竟有些发颤，“你知道……牵女生的手……是什么意思吗？”
“嗯。”周承泽肯定地颔首，耳根通红，“在双方性向正常，并且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女生牵女生的手，是关系亲密的朋友；男生牵女生的手……”他顿了顿，有那么一两秒甚至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是男女朋友。”
乔茵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张张手，反过来与他十指相扣，小心问他：“那我这样……是什么意思？”
短暂地一愣，他便更紧地握住那又软又凉的小手，“……你也喜欢我。”
轻声笑了一下，她认真点头，嗓子里淌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染了笑意：“是，我也喜欢你。”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