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混迹于世
次日晚,伍桓在安陵宗祠摆下课堂。百姓们扶老携幼,纷至沓来,整个大殿挤得水泄不通。
伍桓粉墨登场,开始讲授《大学》。他未曾想,台下听课的都是没什么文化的农人,对这一套深奥的理论压根就听不懂,也没兴趣。还没讲多久,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还不到半个时辰,人们开始散去。讲了一个时辰,台下只剩下一半,其中还有一半在打瞌睡。第二天晚上继续上课,伍桓又讲授《尚书》,来的人还不到头晚的三成。到了第三天晚上,伍桓讲授《中庸》,台下只剩下甘齐、一个叫尚喜的小伙子和一个叫灵美的小姑娘。三个青年男女,都是按子鹫的吩咐,为了给面子才来的。台上,伍桓摇头晃脑地讲他的。台下,三个年轻人眉飞色舞地说自己的,根本就没人听他讲课。
放学后,伍桓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一头倒在榻上。
子鹫坐在榻上做牛骨活,问:“今天听讲的还剩下几个?”
伍桓无力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子鹫哈哈大笑,说:“这里人读过书的不多,你应该讲得通俗易懂,让人家听明白。”
伍桓有气无力地:“我不懂教书。”
子鹫启发他说:“前年,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先生,给百姓们传授稼穑之道,听的人把大门都要挤破了。你该讲讲人家爱听的。”
“我不懂种田。”
“那就讲讲如何防治禽畜瘟疫。”
“我不懂医术。”
“那你就讲讲如何防治庄稼的病虫害。”
“那是下人的知识,不需懂。”
“这也不懂,那也不懂,那你懂什么?”
“我只懂经世谋国之道。”
子鹫冷笑道:“你拉鸟倒吧。什么屁毛经世谋国之道?既然你懂,为何无人赏识你呀?”
“时机未到。”
“哈,就你这熊样,还时机未到呢?时机到了,大概你也八十岁了,你就等着神仙收你去吧。”
伍桓怒而站起:“子鹫,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行了,你这个什么鸟士人,和我这个屠夫没什么两样。一只鸡能飞上天吗?实在不行,就跟着我饲养牲口吧。”
伍桓大怒,跳下榻冲到子鹫跟前,举拳要打。子鹫一边躲闪,一边叫道:“哎,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就在此时,有人敲门。子鹫开门,来者是一位二十来岁、身穿官服的青年。肤白、脸削瘦、有几分儒雅,属于小白脸的那种。此人是安陵君的首席家臣,名叫宫错。他对子鹫说:“安陵君明天中午要宴请大梁来的贵客。明早你多杀一头羊,到时我来取肉。”
“知道了,你坐吧。”子鹫显得很恭谦。
“不坐了,”宫错瞥了伍桓一眼,很鄙视地说:“哎,这不是那个要饭的吗?”
“他名叫伍桓,虽为乞丐,可是个好人。”子鹫为伍桓说好话,又乘机替他找工作:“现在牲畜越来越多了,前来买肉的商贩也有增无减,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让他做我的帮手,你看如何?”
宫错斜眼打量伍桓,出口就没好话:“哦,子鹫,野狗可不能收留,当心它偷吃你的肉。”
伍桓刚才的气还没消,听此话更火了,咣地一声,将手中碗重重砸在木几上。
“哟,脾气还不小呢,”宫错压根就没把这个乞丐放在眼里,他哈哈大笑道:“子鹫,要当心,恶狗是会咬主人的。”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既然你需要帮手,就让这傻小子留下吧。不过,工钱只是你的一半。”说罢出门。
伍桓气愤地下榻,要追出去,被子鹫一把拉住:“算了算了,你想在安陵栖身,最好别得罪他。”
“他是什么人?”
“他是安陵君的家臣,名叫宫错,一个十足的小人,可是安陵君和老夫人却宠爱的很。”
伍桓气呼呼地说:“我非报这一骂之仇。”
“他骂你两句就受不了了,看来你也并非上人。行了,什么也别说了,明天一早跟我去干活。”
至此,伍桓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做了一场华丽的梦,梦醒时分,又回到生活的原点,甚至还不如原来。到了这个地步,只能适者生存了。否则,又能怎样呢?
第二天一早,伍桓跟着子鹫上了集市。子鹫负责宰杀、分割牲畜,伍桓负责过秤,一直忙到中午。最后,案板上只剩下两块各一斤左右的鲜红发亮的嫩肉。
此时,一辆马车走来,停在路中,车上端坐着一位眉发尽白、长须如雪,一身白衣的老人。
子鹫将其中一块肉用草绳捆好,走到马车前,递给车夫,和那位老人说了几句。赶车人拿起鞭甩了一响,马车继续朝前奔去。子鹫回到案板前。
伍桓望着马车离去,问:“哎,子鹫,车上那位老者是谁呀?”
子鹫没有正面回答,却问:“伍桓,你这么多年周游列国,却一事无成,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请赐教。”
子鹫拿起一个油污的布袋,抓起尖刀,刀尖朝下,松开手,刀落袋中,将底穿破,露出刀尖:“有才能的人,如同这尖刀,是不会被布袋裹住的,总会露头出来。你四处碰壁,只能说明你的才能还不够。对吗?”见伍桓低头不语,接着说:“刚才那位老先生,名叫唐雎,是我们安陵国的大夫。他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你如果跟他学一年,你就再也不会挑着担子,蓬头垢面地奔走四方了……”话没说我,忽然拎起剩下的那块牛肉跑开。
伍桓抬头望去——前面居然出现了数月前曾解救过的那个美貌姑娘文素。他非常意外,不禁楞住了。
子鹫跑到文素面前,把牛肉递给她。文素也发现了伍桓,同样感到意外,紧紧地盯住他。两人互相对望,一时不知所措。
子鹫看看文素,又看看伍桓,奇怪地问文素:“怎么,你认识他?”
文素点点头,没说话,拎着牛肉走开。
子鹫回到伍桓跟前,问:“你认识她吗?”
“在蓟城我见过她,但不认识。她是不是叫文素?”
“对,她就叫文素。”
“她怎么会在安陵?”
“她的二姨年少时就嫁给了我们这里的一个富户。燕国破后,举家投奔到此。”子鹫告诉他。
伍桓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如果秦兵攻魏,安陵能独存否?”
子鹫没听清:“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去。
下午,伍桓跟着子鹫去羊圈,铡草、喂草料并清扫羊粪。到了晚上,两人回家吃完饭,子鹫坐在油灯前,继续做他的牛骨活。
伍桓坐在一旁,捧着一卷竹简,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地念:“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人知其神之神,不知其不神所以神也。日月有数,小大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
子鹫听的烦躁,说:“你看就看,吵什么?”
“这是圣贤之书,你还不愿意听?”
“什么鸟圣贤书,我不愿听。”
“子鹫啊子鹫,你就好比一头蠢牛,就算给你龙肉吃,你也觉得味道不如草料鲜美。”伍桓讥讽道。
子鹫火了,把手中活一放,站起来吼道:“你说什么?”
伍桓没理他,继续摇头晃恼念:“……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穷,小人得之轻命……”
子鹫更加气愤,一把夺过竹简,狠狠地摔在木几上。
伍桓也火了,腾地站起来,伸着脖子对着子鹫吼:“你干什么?”
两人象斗架的公鸡,子鹫刚要对骂,门外响起敲门声。子鹫起身下榻,把门打开。
门口出现了唐雎的车夫,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看了看伍桓,问子鹫:“这位就是伍桓先生吧?”
子鹫耸耸肩说:“对,就是那个愚蠢的家伙。”
车夫朝伍桓弯腰一揖,说:“我叫周祥,是唐雎先生的车夫。唐雎先生要见你。”
“什么,唐雎先生要见我?”伍桓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周祥笑道:“是的,他专门派我来接你,车就在外面。”
“他、他认识我吗?”伍桓有点不敢相信,子鹫冷冷地说:“有人扔给狗一块骨头,难道狗一定要认识这块骨头才啃吗?”
伍桓心已经不在这里,顾不上理会他,匆匆跟着周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