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背着手端详着堂前一窝灰褐色的燕子旧巢，抿着嘴默然无语。元胡垂着头立在堂下，心中暗自冷笑，嘴角微微抿出一弯弧度。
好一会儿石元才转过身，看向堂下毕恭毕敬的元胡，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想要那家酒肆，何必劳烦元侍郎专门来敝府一趟，随便叫个下人送口信即可。不过，你得回去告诉殿下，那家酒肆虽为我所有，但酿酒的师傅乃是汉人，远在太行山中酿酒，酒肆中只管售卖。我不敢保证殿下收了酒肆，供货渠道是否依旧畅通。”
元胡闻言抬起头，呵呵一笑道：“卫公这就不必多虑了，区区汉奴，为我羯族健儿酿酒是他的光荣，难不成还想推三阻四，不怕被夷灭九族、挫骨扬灰？”
石元微微一笑，道：“那么，我也没什么好提醒的。一家酒肆而已，殿下看上了，尽管拿去。”
元胡一拱手，道：“卫公如此知趣，我必当在殿下面前为卫公美言！”
石元摆摆手，显得有些谄媚道：“美言什么，你只需要告知殿下，本公唯其马首是瞻！”
元胡看了石元一眼，便告辞离去了。堂中屏风后闪出一人，满面愤愤不平之色，正是侍卫头领李晗。他快步走到石元面前，单膝跪下道：“主公，太子殿下着实欺人太甚！您交出那家酒肆，并不会抵消敌意，但得罪太行山中连云、祝融二寨则是必然。我们在山中的细作回报说，山中近来动作极大，有十数家坞堡、山寨被连云、祝融征服，这两个山寨领头搞了个”太行血盟“，手中握有数万盗匪，实力不可小觑。”
石元一拂宽袖，平静道：“不如此便如何？石宣有杀我之心，若非父皇尚有一丝体恤之意，我早就追随我娘去了......李云堂的酒肆打着我的名号，他自己也知道不是长久之计。上次来见我时，他就流露回返山寨之意。我只是顺水推舟......料想我那陈简师傅不至于怪罪。那个什么”太行血盟“，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借不上力，就谈不上得罪！李晗，我在邺城，周围虎狼环伺，我常有泛舟归去之意。可叹天下之大，却无我藏身之所。”
李晗目露沉郁之色，沉默片刻道：“主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元看着他，示意他快说。李晗便道：“主公恨不能报杀母之仇，恨诸皇子虎狼之心，不愿束手待毙。既然如此，何不远离邺城，以求空间壮大自身实力？”
石元赞许地点头，目光明亮，缓缓道：“我正有此意。”
李晗继续说道：“眼下或许有个机会，可助主公达成心愿。主公可面圣自请认招讨使，率军招安太行群盗，可凭此远离是非之地，或可建立自己的势力。”
二人正商榷间，有侍从禀报李云堂请求拜见。石元便令李晗侍立一侧。不多时，有内侍将李云堂带入。李云堂站在堂上，向石元抱拳施礼，石元微微颔首，李晗则面现不满之色，觉得李云堂居然不跪拜，真是好生无礼。
石元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请李云堂入座，立刻有婢女奉上茶水。李云堂略示谢意后，开口道：”在下今日来，一是来送本月的份子钱，另外就是想向卫公辞行。“
石元稍显惊诧，道：”份子钱无所谓有无......只是李公子要离开邺城回返山寨，莫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李云堂稍一沉吟，抬起头道：”不瞒卫公，此地汉人如猪狗任人欺凌宰杀的惨状，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卫公是羯族贵胄，可能难以理解我的想法。“
侍立在石元身侧的李晗看了看李云堂，低下头若有所思。
石元笑道：”我还以为太子殿下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手了呢......呵呵，原来如此。离开也好，也免去诸多麻烦。“
李云堂面露不解之色，看向石元。石元接着道：”你来之前，太子殿下已经派人与我打招呼，要将你的酒肆收归其有，专享美酒佳酿。哈哈，这下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晗忽然道：”主公，他若回太行山，太子得了一家空酒肆，岂不是会迁怒于您？！“
石元自嘲地笑笑，声音微冷道：”呵呵......迁怒？！......你以为不这样，今后就太平无事了么？“
李云堂愣了一愣，马上便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便道：”卫公，皇族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但我想天下之大，惹不起还躲得起。“
石元抚掌道：”说得好，惹不起还躲得起！我正有去太行山会会陈简师傅之意，就躲到太行山中去，谁都找不到我......“
李云堂哑然，不好多说什么。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后，便告辞离去。
李云堂担心变化，做事非常干脆利落，回去后便收拾一下，遣散酒肆和木器坊的人手，关闭店门。临行前委托张长岭的堂兄夫妇代为照顾救回来的断腿女奴，并且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其后便带着二十余位属下骑马出城。守卫城门的士卒见到这些人的汉人面孔，显得非常公事公办，极其认真检查了石元给的通行令牌，询问之后才挥手喝令他们离去。
出了城，旷野上凛冽的寒风吹拂在脸上，如同刀割。众人的心头却是一片火热，裹紧皮裘的身体都隐隐然出了几分汗。岂止是李云堂归心似箭，其他人也呆够了！特别是听说老家近来天翻地覆，红红火火，这回家的愿望便凭空又强烈几分！一路上没有人多说话，只闻马蹄声得得，扬起一路烟尘，朝着远方的太行山而去。
且说石元与李晗商议停当后，便带领着一群侍卫离开卫公府邸，直奔皇城而去。虽然他极不想看见那个人，但是他要办的事却必须得到那个人的首肯。若其不然，便只有亡命天涯一途可走了。
皇城东门外，一小队汉人武士军容严整，沉默地肃立着。石元的车驾经过时，特意掀起车帘打量了几眼，心中颇感诧异。通报了来意后，没多久便传来那个人的旨意，宣他进宫。石元的车驾被略略检查后放行。镶满铜钉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石元怅然地望向门内，微微摇了摇头，便放下车帘，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