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正月初六，顾孟平为两榜巷众街坊写对联的事情就传了出来。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士人们是最喜欢争强斗狠的。
他们都不相信一个还未出茅庐的小少年能写出“十年种树君子有后，一朝复礼天下归仁。子孙好守儒门学，乡里仍名廉吏家。仁者泽流为化雨，善人心自有长春。”之类的对联。
许多士子不信邪，不信邪就怎么办？
自然就去两榜巷看！
结果，两榜巷提前几百年变成了旅游观光景点，两榜巷子的街坊们也发了一小笔财。
士子们来了做什么？
自然就是呆呆地站在别人的家门口，一副老婆跑了儿子丢了的表情。因为他们绝对不相信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写的字还没有一个小娃娃好看。
发呆了之后怎么办？
自然就会冷！真冷，确实冷，非常地冷，冷的不能再冷了……
于是，两榜巷的街坊们，就做起了送热水热汤的生意。其实他们要的也不多，一碗热水就两钱，一碗热汤带点肉又送个馒头只要十钱。
可是在这寒冷的正月里，能在外面喝上一口热水热汤，这是天大的享受。
士子们吃喝的开心，街坊们收钱也收的开心。
然而，最不开心的却是顾孟平！
因为每当他推开门时，他都会发现自己刚刚挂上去的对联消失了。
“这已经第五次了！”宁伯喜滋滋地透过门缝看偷对联的士子消失在人群中。
活在几百年后的鲁迅就说过，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是呀，读书人拿走你门上的对联，那是瞧得起你！你该感觉光荣和喜悦才是。
宁伯就觉得，自家的少爷实在是太被人瞧得起了。
所以，当他知道有人在偷对联后，再往门上挂时，就故意少糊点浆糊。
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啊！瞧瞧他们那双没干过活的手，万一不小心把少爷的对联撕破了怎么办？
当宁伯来回报对联已经丢了第七次后，顾孟平怒了。
“这太欺负人了！”顾孟平霍地一下站起来，丢下了手中的筷子，“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吃饭了？”
正在斯条慢理喝鸡蛋汤的公孙远，差点把含在口里的汤喷出去。如果有人愿意撕他写的对联，哪怕一天撕一百次，他也高兴。
别说不吃饭了，几天几夜不睡觉他都愿意。
“取笔墨来！”顾孟平发狠了。
不震震那帮书生，他们就不知道进退。这门上的对联能随便取走吗？这可是关系到明年一整年的气运。
当嘉木捧着笔墨走进来后，他唰唰唰写了几个字，“宁伯，你就把这几个字挂到门外边去……”
宁伯就应了一声，可是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少爷，下联没给我啊！”
“就是没有下联，你就只挂这半个！”
公孙远就将头伸了过来，可是这头一伸就再也缩不回来了。
“一竹一兰一石？这是何意？”
顾孟平哼了一声，接着写出下联，“有节有香有骨。”
‘噗噗’一声，嘉木笑出声来。
现在没了下联，可不就是无节无香无骨吗？想明白这一点，公孙远也笑了起来。
结果，这个没有下联的对联，把遂平知县高邮给惊动了。
高邮也是个妙人，他没直接把顾孟平叫到县衙去，而是微服来到了两榜巷。
一看到这笔字，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写字的人才十二岁啊！写对联的人也才十二岁！这样的人如果拢到门下好好培养，将来定是一个人才。
可是高邮知县的眼神又暗淡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顾孟平每隔几天就要去汝宁府，虽说是和姜思贤还没有师生的名份，可是谁都认为他是姜思贤的学生？
学生捞不着，当个岳父也是不错滴！
高知县的眼光又明亮起来。
等到正式拜访时，他带来了自己的夫人和十一岁的女儿。
高邮高知县相貌端正，两道剑眉下目光炯炯有神，肤色白暂，鼻直口方，三缕美髯，清瘦而不失沉稳。
这不是顾孟平第一次见他，上次老和尚传他衣钵时，高知县就曾经前来恭祝。他也在顾孟平承嗣外三房的事情上出了一把力，顾孟平对他极有好感。
至于他领着妻女前来的问题，倒是没有多想。
反正老安人和嘉木可以招待她们。
“这是你写的？”高知县其实是想问问对联的下一句是什么，是不是和他所猜想的一样。可当他看到顾孟平写的一篇还未完成的策论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失论。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然自春秋以降至於战国、诸侯放恣、益不知有周室、天子徒拥空名於上、而卒灭於秦。唐有天下、行府兵之制、沿边置节度府、天下劲旅布处四方……”
策论写到这里，嘎然而止，高知县直看得欲罢不能，骚痒难奈。
“状元之才，状元之才啊！”高知县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决定不要脸一把，什么高风亮节什么君子成人之美，都比不得一个状元弟子来得更实惠。
姜思贤，你给我滚一边去吧！你老子是阁老又怎么样？我爹还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呢！
“贤侄！”高知县笑眯眯地放下策论，将顾孟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放了大招，“今年二月就要开始童生试了，贤侄可准备参加？”
其实顾孟平身上穿得就是居丧的服饰，高知县不是没看到，他这样问，其实是有用意的。
果然，顾孟平揖了一礼道：“丧礼未满三年，不敢有此想。”
“果然是孝子！”高知县的笑意更深了，表情十分生动。“为先考妣守孝，这是天伦人常，也是你的一片孝心……”
中国人最喜欢什么？最推崇什么？自然就是孝道！有了孝子的名声，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顾孟平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只是，你守孝要紧，学业也更要紧。若是因为守孝误了自己的学业，维茂兄在天上岂不是不安心？”高知县说起顾维茂却是动了真感情，顾维茂之名，遂平谁人不知？没想到好端端地行在路上却被人……
顾孟平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高知县居然和顾维茂是知交好友。看到一个父母官在自己面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顾孟平的心也软了下来。
当高知县说出那句，“以后你就跟着我学功课”这句时，他差点就答应了。
幸好，他不是真正的顾孟平，没被眼泪所打败。
内院，东屋。
老安人和知县夫人相谈甚欢，而知县小姐高希姝则是坐在嘉木的身边，谈论起了针黹女红。
见到女儿和嘉木极谈得来的样子，知县夫人薄露笑意。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位顾孟平，可和老安人说了几句话，便可知顾家的家教极好。外三房家贫，又没有什么根基，可老爷也说过，寒门多出骄子。
这顾孟平保不齐就是个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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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