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查，就是整整两天。顾孟平不仅借了风波风扬兄弟来查账，更是请了于思和在外面探查张掌柜和吴账房的详细消息。
三天，顾孟平又将张掌柜请了过来，一起请来的还有吴账房。
等俩人坐下后，顾孟平将纸展开念道：“建武十一年八月，张掌柜说有大批的白纸损耗，可我对比了历年的白纸进价和卖价，发现共有四十三两九钱的货物去向不明，还有二十多两账目不清。到九月时，你们去银楼将银子换成金子说要去进货，又利用这里的差价，扣克了将近十两银子。”顾孟平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梦墨斋一年能有多少利润？也值得这些人侵吞。这些年来，他们每年上交不到五十两银子。这其中约有一半的银子被老安人拿走救济孤苦人家，剩下的二三十两银子才是一家人整年的花销。
“大少爷，话可不能这样说。”张掌柜顿时急了，白白胖胖的脸上再也不见笑容，“去年一年，光是大郎用掉的笔墨纸张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大郎四月支了五两银子，说是给一位远方来的士子做回程的程仪。这些支出，小老儿都没写在账目之内，因为大娘子也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顾孟平是在胡乱算账了。
“哦？”顾孟平挑眉，“这么说，我冤枉张掌柜了？”
“那是自然。”吴账房轻轻地道。
“这倒怪了，张掌柜说先父支了五两银子，为何在四月时，先父却只支了二两？”顾孟平笑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风波风扬，就把有问题的原始账本和总账拿了出来，递到了他们面前。
“这不可能！”张掌柜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过大娘子居然还留得有总账……
吴账房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
“我核对了近些年的账册，发现凡是先父去支取笔墨纸张，你们都会虚报。先母和祖母想着你们经营不易，些许小钱也只当没有看到。就只当是给你们零花罢了！可没想到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居然打起亏空的主意来。”顾孟平冷笑出声。
“但不知这亏从何来？空从何来？张掌柜你那辆马车价值百两，依你的年例银子，就是干上十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
“吴账房，我听说你在北门胡同纳了个小妾，为她买了一套价值二十两的宅子。前些日子，你在何记银楼里买了一根价值十两银子的赤金镶宝石扁方。你一年的年例银子只有五两，敢问你小妾一月要花几两银子？”
张掌柜和吴账房的脸色终于变了。
“张掌柜，听说你小儿子正在议亲，议的是府衙吏房贾典史的女儿，听说那贾典史要一套商铺作为女儿的聘礼……但不知我顾家的商铺合不合贾典史的眼缘？”
张掌柜向后退了两步，此时他觉得面前人根本就不是十二岁的少年，而是一个威严不可侵犯的中年人。
“我……你……胡说……”张掌柜语无伦次，额边冒出细汗来。
“可要我请出贾典史与你对质？”顾孟平声音平缓，却令张掌柜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于思和打探出来的情报，于思和做别的事情不行，可是打探情报却是一把好手。不过是两天时间，就把张掌柜和吴账房的底细摸个干干净净。
“你敢把商铺送给贾典史，只怕贾典史还不敢收呢……”顾孟平语气轻浅，嘴角带着戏弄的笑意。
昨日，打听出来这些事情后，他就给姜思贤妻子孔氏写了信，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孔氏一向待他如亲子，听到之后气怒交加，叫了贾典史前来询问。
贾典史吓得魂不附体，连声说并没有此事，说他的女儿已经许给了别人，明年就要出嫁，绝对没和孟平少爷家的掌柜订过任何亲事。贾典史不傻，姜思贤虽然是再干一年就要走了，可是顾家却是遂平的大族，他们要是找自己的麻烦，自己连哭都没处哭去。
也怪他事先没打听清楚，根本就不知道那梦墨斋是外三房的产业，更不知道这间铺子居然能和遂平顾氏还有姜思贤扯上关系……
‘扑嗵’一声，张掌柜瘫倒在地。
“祖母已和我说过，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究，只讲去年的账。你们俩人考虑一下，是补上亏空还是不补亏空，若是不补亏空我就送你们去见姜太守，到时咱们就大堂见。”
“大少爷，不要报官啊！我愿补亏空。”吴账房吓得面如尘土。
他与张掌柜之间，他贪得是最少的。而且刚刚顾孟平也说过了，只需要补上一年的亏空，算下来也就十几两银子。何必为了这十几两银子去见官？
老安人生性善良，名声极好，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他以后就完了。
顾孟平点点头，而后看向张掌柜。
张掌柜额间滴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咬了咬牙，道：“我愿补一年的亏空！”
“好，那就签字画押吧！”顾孟平取出两张纸，写上了张掌柜和吴账房各自需要补的亏空。
有了这张纸，岂不是自己以后的前途就捏在顾孟平手中？张掌柜攫紧了手，抗拒着。可他身边的吴账房却是丝毫没有犹豫，快速地画了个押。
犹豫了一番，张掌柜终也画了押，签了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孟平用这一句话结束了今日的谈话。
走出了外三房的街门，张掌柜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不行，我得去找贾典史！”他呐呐自语，而后就往马车处走去。
吴账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紧闭的街门，离张掌柜远了些。张掌柜有贾典史这个靠山，他可没有，何必为了张掌柜去得罪小少爷？
他们想斗，就让他们斗去，自己还是离得远远地。
吴账房一边想，一边笼着袖子往两榜巷外走去。
……
“弟弟，为什么放过这两个蛀虫？”嘉木扶着老安人从内屋里走出，只气得咬牙切齿。
顾孟平先是站起来扶着老安人坐好，这才开口说话，“祖母一辈子为人与善，难道就为了几十两银子要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吗？不放过他们倒是容易，只消往府衙递封信即可。虽说他们贪了咱家的银子，可也罪不致死。若是见了官，只怕一个刑枷流放是少不了的。只是这样一来，祖母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别人定会说咱们为了银子不念人情。”
老安人听了这话，面色微霁，连连点头。
“可是，只让他们补一年的亏空这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嘉木恨恨地道。
“便宜？”顾孟平低声笑了，唇角浮起一丝凉凉的笑意。
一抹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斜斜地射入东屋，光线中，满是翩然起舞的尘陌，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圆圆的光晕。
这一瞬间，在嘉木眼中顾孟平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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