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暑假将至,沐阳在A市最大的超市多利安应聘到一个收银员的工作。她给姐姐沐月打电话汇报近况。
“姐,你最近好吗?”她头倚在电话亭上,目光落在零零散散经过的人群里。前面不远的处公交站牌边,一个老奶奶皮头散发的趴在地上,一件露出棉絮的军大衣半铺半盖着。
“挺好的,你干活的时候可得细心着点,收钱可不是干别的。”沐月用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给沐阳打电话,刘教授夫妻俩去丽江旅行去了。刘子恒也去海南旅行一周,现在家里就她一个人。
“我知道,我都二十了,大人了,嘿嘿……”她用手抠着电话亭玻璃上贴了很久的小广告。“姐……你是不是该回家结婚了?”她突然冒出这句话,让沐月有点吃惊。
“等你上完大学再谈我的事儿。”她脸朝天躺在床上,另一只闲着的手若有所思的摆弄着头发。
“你可别,咱爸妈说了,今年春节你回家就赶紧给你先定下,不能把你耽误了。姐,我长大了,也能替家里分担些,你以后不用那么辛苦,有任何困难咱们两个一起扛。”那张纸已经被她一点点的全部抠下来,地上落着零星的纸片。
“你自己在学校也别太苦,我吃住不愁,东家待我也很好,等过年回家再说吧。”沐月有意回避这个话题,此时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听见有人按门铃,沐月起身说,“阳阳,我们改天再聊,我听着有人敲门呢。”她边往外走,挂断了电话。
沐阳走出电话亭,看着那个头发蓬乱,面目黢黑的老妇人,双手颤抖着向路人摇晃着那个瓷缸,嘴里念着些难以听清的话。沐阳停下来,从兜里拿出一个硬币,慢慢的蹲下,轻轻地放进那个已经几乎看不见白色的瓷缸子里,尽量不让它发出一点声响。
“谢谢姑娘,谢谢好心的姑娘。”老妇人努力的直起弯着的身子,嘴角砸着白沫看着沐阳。沐阳冲老人家温柔的看了一眼。她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富翁,可是一块钱自己是有能力给别人分享的。如果能帮她点什么,无论钱多少都是有意义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家要靠此为生,可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幸是找不出一个理由的。
……
跟着老员工培训了一个周之后沐阳就独立上岗了。一开始不熟练,人又太多她扫码速度有点慢,后面的总是催她,还有些实在不耐烦的还会说一些难听的话。沐阳自己也着急,红着脸看那人一眼也不去理会,努力保持着该有的微笑。超市经理培训的时候说,尽量少和顾客发生冲突,能忍就忍。超市里面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一些更年期的大妈,真急了还打人呢。第一次出来工作,自己当然是谨记这些“金科玉律”,不敢有一丝马虎。从上午八点开始站在那里收钱,中午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晚上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晚上八点下班。这样一天下来要站十个多小时,第一天沐阳就差点没从床上爬起来。
东风和张泽两人参加奥运会都止步八强。回A市后东风先去了他和发小合开的咖啡屋。
小王子咖啡屋是东风,南方,拉乌,六六他们四个的基地,位于市中区南京路128号。这片的房产大部分都是六六家的。当初开咖啡屋的时候,这件咖啡屋门面是房地产大亨家公子六六提供的,艺术世家出身的拉乌负责室内设计和装修,零售商富少的东风负责采购一些材料和用具,家居用品巨头之女南方是唯一热衷于咖啡工艺,她提供家具和技术支持。现在这家店也是由南方在打理。
刚走进南京路,放佛走出了城市的喧嚣,路的两旁是A市有名的别墅建筑群,这些别墅独具欧洲风格,每家都有明亮的落地窗和一块小花园。矮矮的红色复古砖把院子围起来,一抬头就能开到小孩子在院子里荡秋千,老人家在浇花除草,有时也能瞥见两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在松树下对弈,气定神闲,身旁放着两个茶碗、一壶茶。
走到南京路的最尽头就是小王子咖啡屋了。这是一幢上下两层的小洋楼,往右拐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里面有小桥,流水——一个小型的模型瀑布,还有一些劈开的木头,不怎么修饰的桌子。一棵大松树下是一个长椅秋千,秋千的颜色是深褐色的,和土地的颜色很相衬。再往里走是一排简单的休息的地方。桌子,椅子都是天然木材不加其他化学物质涂染。一个不足一米的围墙把这片小天地和外界隔开,站起来可以一眼望见外面的世界,坐下来,就像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和谐的天地。
院门口立着一个牌子,是南方手绘的小王子画像和“WelcometoB612”。一层上方是一个古朴色的招牌,上面写着“TheLittlePrince”的白色艺术字体。推开门往里去,立刻就看到用简单的长木头围起来长桌子,像极了猴面包树的臂膀。桌面上是《小王子》本书内容的手绘图案。每个区域都是用一些立体形状各异的书柜隔开,上面有一些世界文学,畅销书,旅游日志,还有东风,拉乌,南方,六六他们四个的合影以及南方从世界各地旅游时买的纪念品。直直的往里走,左拐是一个通向二层的楼梯,楼上是他们四个人私人的地方,是不对顾客开放的。
楼梯两边的墙壁上是一个玫瑰花园的图案。推开楼上的门直直的往前,有几个手工制作的稻草坐垫。墙壁上是小王子的星球模样,一棵肆意生长的猴面包树,还有一株骄傲开放的玫瑰。尽头是一个满是黄金麦田的窗帘,拉开窗帘就是朝西的开阔的风景。大大的落地窗是东风专门为看夕阳设计的。
东风刚进门,南方有所预感的回头,长长的乌黑秀发从耳后滑落一丝。南方的丹凤眼眯着对东风一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他坐在那个画着收集星星的商人手绘图前,手托着下巴看南方做咖啡。
“没回家吗?”南方慢慢的把那杯做好笑脸的花式咖啡推到东风面前。手十分白皙,手指细长,指甲上涂了些淡淡的蓝色蔻丹。
“没敢回家,老爷子又得叨叨。”他懒懒的用勺子把那个笑脸画成一个哭脸。“去年和老爷子立下休学军令状,如果今年奥运会能拿奖牌,他以后就不管我的事儿了,我爱干嘛干嘛,要不然就得乖乖回去上学。”
“那你可不得乖乖回去上学?……”
“唉……”东风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南方说,“南哥,我真是羡慕你们仨,人拉乌从小爱画画,现在在巴黎艺术学院,今年还办了画展。六哥从小的志向是中国首富,你看这华北一带大部分房地产开发都是他的项目。再说你吧,喜欢像个隐士一样地生活,没事旅旅游,看看书,写写书,多自在。就我,活的一塌糊涂,在我家老爷子手底下,暗无天日啊……”
“你也别羡慕我们,我们都还羡慕你呢。六六为了跑项目天天应酬,前段时间喝酒把胃喝穿孔了,现在还在家养着呢。拉乌前几年在巴黎,连饭都吃不上,他打电话说,自己画的还不如巴黎街头的乞丐卖的价钱高。再说我吧,没你们陪着我,我一个人玩觉得没意思,我妈今年老是让我去参加一些舞会,陪她应酬,都烦死我了。”
东风嘟着嘴不说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客人,“我去楼上坐坐。”
“你等会,猫屎咖啡没有了,店里的服务员今天有事,我这抽不开身,你去你家超市先买点应应急。”说着递给东风一些钱,还有车钥匙。“快去快回……”
“去别的超市不行吗?”东风有些不情愿。
“不行,必须是你家从巴西进口的,其他超市的都不行。”南方再次强调一遍。笑着和东风挥挥手。“路上小心。”
东风无精打采的走出店门,深呼一口气。
来到多利安超市,他抬头看了看这家全国一千多家连锁的大型超级购物市场。心里却勾起了一些不愿想起的往事。他大步的走进去,很快找到猫屎咖啡,去柜台付了钱。
前面24号收款机那好像有些问题。他好奇地试探着看了一眼,一个彪形大汉,挺着大肥肚子,眼睛困意迷离,眼角还有些黄色的眼屎。目露凶相用手一直在使劲的推桑那个穿着有多利安标志的红色工作马甲的收银员。
“你收不收老子的钱?”他把钱往沐阳脸上一摔。脚下有点不稳的四处晃。沐阳脸气的通红,但是却不能和他理论,只能先忍着等经理过来。
“对不起,您的钱有问题,我不能收。”沐阳把他的钱往前一推,这个满身酒气的彪形大汉用手拉着沐阳。那只手瞬间把沐阳的胳膊捏出一条红埂子。“你这个臭娘们,敢说老子的钱是假的……”那个人死死的抓住不放,使劲往前一推沐阳,她身子侧趴在地上,头重重的撞在旁边的柱子上。
东风看着醉汉太过分立马跑过去推开他,“你干什么,撒酒疯啊?”人围上来的越来越多,那些工作人员不知道东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事者。保安围过来架着这个醉汉就要出去。醉汉使劲力气将保安甩开,要和东风干一架的样子。挥着拳头就要打东风。东风自幼练过散打,一个躲闪、横扫瞬间就把这个胖大汉给撂倒。那醉汉躺下指了指东风,不一会歪着头竟打起呼噜来。众人都给东风喝彩掌声。
撞在柱子上的沐阳,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已经晕倒,东风过去看沐阳,一眼便认出她,他跑过去抱起沐阳便开车送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沐阳头部由于过去受过重创脑后部积压一些淤血,这次重伤把淤血冲开,但是淤血分布脑中可能会压迫脑神经。究竟是压迫那一部分神经还要看病人醒了以后,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沐阳昏迷期间都是东风陪在医院。沐阳醒来后,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她闻到一股子消毒液的味道,她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由此判断自己可能在医院。由于睡得时间长,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觉得抬不起来。她伸出胳膊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吗?”她轻轻地问了句。
“嗯,你醒了?”东风过去扶她坐起来。“感觉怎么样?”
“睡得太多了,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医生麻烦您开一下灯好吗?”她用手轻轻拍拍自己昏昏的头。
“开灯?”东风听见她这样说,立刻想起医生的推测,血块可能压迫到她的视神经了。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你先等我一会。”东风刚要转身出去叫医生,沐阳恐惧伸手拉住东风的手,“我……怕黑,您能不能先帮我开一下灯?”
“额……医院今天由于电路问题停电了,我去看看好了没?”他看着她无助的眼神透着一丝疑惑,还有说不出的恐惧。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不是……”她醒来时就有所猜测,一个房间即使是黑,也不会一丝丝的光亮也没有。她坐在床上等着东风的回答。这沉默就已经告诉她答案了。她蜷缩着身子,抱紧自己的,一颗颗泪珠落下来。该怎么办?沐阳心里害怕极了,现在她身边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她该怎么办?她这样该去那里?
东风看着她难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拿出纸巾,坐到床边帮她擦去脸颊的泪水。
过了一会,医生会诊,这是由于脑淤血造成的短暂的视神经压迫,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视力他们也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要看病人的恢复。
“那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沐阳问。
“按照你的身体状况,在医院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后来在医院的几天,她总是坐在床边发呆,一个人守着无边无尽的黑暗。阳光的洒在身上很温暖,此刻是再也觉不到太阳的刺眼。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笑容放佛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脸上了。东风看她发呆,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问,“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不说什么。
“你出院有家人来接你吗?”东风问。
她一脸迷茫的摇着头,这时眼泪顺着她坐着的姿势流出来。她也不去擦,任它流吧。
“有什么打算吗?……”沐阳只是呆坐在那里,不回答。东风继续想了解一下沐阳的情况。“我是说,有没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沐阳突然情绪有些激动,“我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知道要依靠谁,我不能去上学,我不能回家,我也不知道我该去那里……我不知道。”她拼命地摇着头,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孩子。
东风把她搂紧怀里,想要给她些许安全感。这时候,她肯定是很脆弱的。“别怕,有我在,我不会把你丢下。”沐阳趴在他怀里恸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如何再去养她这样一个瞎子,一个废物。
想起第一次见到沐阳,她的眼睛里就充满了悲伤,这次相遇,她依旧还是如初见时那般,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迷茫,无助。也许是内心的英雄主义被激发,他想保护她,至少他认为自己是不能在此时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