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圣诞长假前最后一个星期五,下午要开个班会,讨论长假怎么过。作为班长,当然是我来主持。乱哄哄的讨论之后,有人提出去格伦沃斯滑雪。提到格伦沃斯,西南方就是海顿吧。已经好几个月没听到这么名字了,一下子想到好多东西,我站在黑板下失神,海德扔了块橡皮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我瞪了他一眼,继续刚才的议题。
之后的周六周日,海德和安妮一如既往泡在我家。家里只有我们三个,自然是为所欲为的时间。上午搞定了作业,中午我给他们做了饭,下午就要出去为过节做准备了。今天阳光充足,难得的逛街好机会。我和安妮一左一右,把海德夹在中间,海德说别人总回头看他,而我们正是想看到海德紧张羞涩的样子。
说起格伦沃斯,我记得那地方应该是海德的老家吧。海德跟我们说过,他爸爸想到大城市发展,二十多岁离家出走来到斯图亚特,坑蒙拐骗拿下他妈妈,组建了幸福安宁的家庭。听起来是个很有内容的故事。格伦沃斯北边翻过一座大山,是个名叫波奇尼亚的地方,对于我和安妮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波奇尼亚是个著名的东方城,全国绝大多数东方人都在波奇尼亚,我和安妮的祖籍也在那里。波奇尼亚是官方用名,那里的人更喜欢自称东宁人,虽然我也是东方人,东方语却不是很好,大概能明白是希望东方的故乡和平安宁的意思吧。两座城市之间的一字山就是这次度假的目的地了。一字山北陡南缓,又是我们这位置靠南又地势平缓的国家少有的雪山,这让位处南边的格伦沃斯成了旅游胜地。
在普莱斯勒大街转了一大圈,弄了一大袋子东西,前天发售的游戏要拿下,好看的衣服要搞定,没见过的零食要试试,我还要想着给哥哥什么圣诞礼物,到头来没几样是跟旅游有关系的。凯文每年只有圣诞节才能回趟家,家里人都很重视。他比我大十岁,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上高中了,所以不像凯丽那样和我亲近。多数时候这个哥哥仅仅只是名义上的符号而已,每年见到他,比见了陌生人还紧张,手足无措,他又总是一副军官的派头,搞得我很难接近。反正是个很麻烦的人就对了。
我们进了常去的咖啡馆,老板跟我打了招呼。店里人不少,我们常用的座位倒是空着。三人坐到习惯的角落里,老板端来三盘我们常点的那一套,问我们今天收成怎么样。我拍拍旁边的大口袋,老板歪头一笑。滑掉外套,嘬口热茶,抿下甜点,触摸着温暖舒缓的音乐,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海德和安妮又开始斗嘴,我伸了个懒腰,全身脱力,右手搭在海德肩上,思考着宇宙与苍生。安妮盯着海德的肩膀呵呵的笑,讥讽我大庭广众有伤风化。我挥挥手让她闭嘴,索性一歪脑袋靠到海德身上。
过了中午,店里的人渐渐少了。老板关了音乐,看起新闻来了。今天好像有什么国际会议要召开,来了不少外国元首,据说是要调停去年开始的边境战争。跟那不勒斯从去年年初断断续续打到现在,大仗没有,小冲突不断,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安妮和海德争得累了,一个翻出本漫画,一个点着手机,总算安静了下来。我侧过身靠到海德身上,打算稍稍睡一会儿。老板弄了个挺舒缓的音乐,我记得这是个介绍一字雪山的纪录片的背景乐,真是个有心人。我松弛下来,半睡不睡的。说到雪山,又离着海顿不远,我想起之前在海多克节点里的感觉,就像泡在胶水里一样,浓稠的魔法裹在身上,又不像真的胶水一样让人难受,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弄出比平时威力大得多的魔法,真是种容易让人上瘾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
像现在……一样……
我撞开大门跑到街上,中枢塔正显现着符咒的花纹,散发着诡异的暗红色荧光。就在前面不远,一道淡蓝色的魔法墙围住了整个老区,而墙内的地面已经被翻腾的热浪覆盖了。我还不清楚这个大魔法的效果,也不知道海顿的巫师为什么要发动毫无征兆的袭击,但我清楚等到魔法完全生效,老区大概什么都不会剩下,而我的爸妈,还有姐姐,都在里面。
我要赶快去救他们。
所有人都在往西跑,海德也要拉着安妮离开。安妮伸手来抓我,被我甩开了。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不要暴露自己,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飞到空中,钻进了魔法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老区简直像个烤箱一样。周围正变得越来越热,不断有房子着火,地下水管也在沸腾的水压下爆炸,从下水井喷出几十米高的水柱。我飞到姐姐的医院,这里已经烧起来了,还活着的人逃到楼外,惊恐的大口喘气,姐姐也在其中。我降落到她面前,把她也装进隔离泡;
“可能会有些头晕,坚持一会儿。”
姐姐张大了眼睛;“能多带上一个人吗?”
我摇头,她也没再坚持。我把凯莉送到墙外,她一落地就呕吐不止,但我没时间照顾她,爸妈还在里面呢。爸妈工作的地方离得很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到别的地方。大地正在融化,有的地方甚至冒出了岩浆。建筑都在不断倾斜,接连的倾倒。我越飞越感到绝望,在大魔法的力量下世界就像融化了的黄油一样,而当我来到原本是爸爸所在的警局的时候,大楼只剩下楼顶的半个警徽还露在岩浆上。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东西都在慢慢地沉入一眼望不到头的岩浆海。我茫然无助的左顾右盼,希望有谁能来帮帮我,而我能看到的,只有远方几个飘在空中的身影。
他们,他们是凶手。
我想,杀了他们!
我飞向最近的一个巫师,可还没靠近就被他抓住了。我在高阶学徒面前是多么弱小,他们要干掉我就像吹口气那么轻松。巫师慢慢把我拉到他身边,我这才看清她的脸——
竟然是麦琪妈妈。
愤怒,痛苦,无助,绝望,伤心,羞愧,这一刻我体会了多少感情。慈祥的麦琪妈妈也是凶手的一员,她刚刚杀了我的父母。麦琪妈妈也很惊讶,问道:
“为什么你不跑?”
“你们刚杀了我的爸妈!”
麦琪妈妈一时语塞,我愤怒到了顶点,伸手想打她,却一拳打在了隔离泡上。
“放我出去,我就杀了你!”我咬牙切齿。
麦琪妈妈显得很无奈,又很着急。左思右想之后,她挥了挥手:“快出去吧,我们也有必须报的仇。”
满嘴借口!我释放了我能控制的最大的魔法,但马上就被化解了。麦琪妈妈把我困在一个没有魔力的气泡里,我在她面前连挣扎一下的力量都没有。接着她回头继续维持大魔法,直到整个老区什么都不剩。我只能一直看着,看着最后几个建筑沉入岩浆,看着老区变得一片死寂。最后,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六头蛇标志,这是斯图亚特中央魔法学院的校徽。标志覆盖了整个老区。之后中枢塔上的红色符文渐渐暗淡,恢复成以往的颜色。
大魔法的流动消失了,麦琪妈妈又转过身来:
“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滚!”我咆哮着。事到如今她竟然还在想着这样的事情。
麦琪妈妈带着我向外围飞,她飞得很慢,大概还等着我回心转意,真是痴心妄想。
“露娜一直很想你。”
还要打感情牌吗,真是可笑。
“主教怕她分心,把她派到海顿要塞区了。”她接着说。
“你们还打算杀掉我哥吗?!”
“我们已经很小心的避开你家了,本来普莱斯了大街也在攻击范围内的。但是露娜一直反对,她怕你有危险。”
她想用这种可耻的借口博得我的原谅吗。但是提到露娜,我还是心软了。海顿的温馨和眼前的惨象混杂在一起,我心如刀绞,难受的想吐。
“今后恐怕不会有安全的地方了,凯琳,跟我回去吧。”
我默不作声,眼下仇恨还是占了上风,我怎么可能认贼唯亲。麦琪妈妈把我带到墙外,解除了束缚我的魔法。她叹了口气,说道:
“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就回去,海顿的结界怎么进你也知道,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完了吗,滚吧。”
麦琪妈妈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盯着魔法墙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要去找姐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回到家,凯莉坐在客厅里,她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攥着拳头,把头埋得很深。我看见她在发抖。我坐到她对面,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
“爸妈呢?”
“没找到……”
“找不到了吗?”
“姐,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凯莉摇着头,“凯琳,你有哥哥的消息吗?”
“海顿要塞也被袭击了。”
一阵沉默。
还是一阵沉默。
挂钟嘀嗒嘀嗒的响,我和姐姐就这么对面而坐。大魔法的波动依然环绕着我,像刀片一样切割着我的全身。凯莉想到杯水给我,但她颤抖的手把水撒了一桌子,最后放弃了。我们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觉得像一年,大魔法的波动消失了。我出门向大桥跑去,想看看情况。魔法墙不见了,里边的岩浆在慢慢流出来。老区方向吹来一阵阵暖风,带着刺鼻的气味。袭击已经结束了吧,再过五天就是圣诞节了,海顿的巫师带来了这样热烈火红的圣诞大礼,真是谢谢他们了。
真是谢·谢·他·们·了。
我又去了海德和安妮家,他俩都没事,家里也没少人。他俩陪我回了家,对我好一番安慰,但他们的安慰苍白的让我心烦。我拿出手机给哥哥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我又给爸妈打了电话,也没人接。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在只剩下我和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