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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三月的小故事

“以后别跟别人说我们俩的事了。”

我对胡克发了好几天脾气,原因是他在我和姐姐迷路的时候把我们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隔壁那个叫薇薇安·康诺特的单身妈妈,小屁孩从他妈妈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每天都要编出各种各样的段子嘲笑我,烦得要死。不过胡克应该没功夫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在为找工作的事情东奔西走。

姐姐也一样,我们刚刚安定下来,她第二天就去附近的医院应聘了。几天后胡克他们也找了个修车的活,如此一来白天只剩我一个人看家。这让我想起开战前的假期也是这样,爸妈和姐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只有我一个。那时候还能找海德和安妮陪我,现在却要每天面对那个拔粪宝一样的小孩,从各种意义上都让人更加怀念从前的生活了。

小屁孩的妈妈薇薇安是个电视台的记者,到了这每天只想着吃饱穿暖的难民营,她只能帮着管委会写点协助维稳的文章赚点生活费,真是委屈她了。每周三她都要走很远去交稿,整个上午就把儿子交给我照顾,这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我死死盯着诺兰,堤防他趁我不注意做什么小动作。他被我看的很不自在,想方设法避开我的视线,如芒在背。

“瞪个死鱼眼看我干什么!”

诺兰抓狂的样子给了我莫大的动力,我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他,情不自禁的扬起一边的嘴角。他走到门前,手搭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凯琳姐姐。”他恶心的对着我笑,我心里一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我斩钉截铁。不管这小子说什么,把他的话当成阴谋肯定没错。

“你都来了一个星期了,不去跟邻居打声招呼吗?”

“不用。”我绝不能动摇。

“你知道每天下午的香味是哪来的吗?那边住了一个会做蛋糕的大叔,两撇大胡子,特别喜欢粉色!”

这……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邻居……不不,我要坚持住:“没兴趣。”

小屁孩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微微一笑,继续说:“还有那家,住了两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小姐姐,长得可好看了!身材也好!”

“你懂什么叫身材好吗?”我打断了他。

小屁孩不屑的瞪了我一眼:“至少比你大一圈。”

“身材可不只是看胸哦,要注重全身的比列协调和……”我好像被他带进去了,“你个小屁孩关心这些干什么!”

诺兰作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压低了音量:“她俩经常夜里出门,第二天下午才回来,我不知道她俩有没有工作,但她们好像挺有钱。”

这……我想我被这街道大妈嚼舌根一样的八卦故事吸引了。我透过窗户看过去,在诺兰色气的语调应和下,那辆不大的房车仿佛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粉色薄雾里。

“你是说她们是暗娼吗?”我难掩心中的兴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怎么知道,她们要接活也接不到我头上。”诺兰嘴里很自然的跑出一大段黑话,要知道就连胡克他们也很少在我们面前这么说话。诺兰又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不如咱们去问一问。”

我穿上棉衣,打算跟他一起去。开门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一下,但海啸一般的好奇心还是把我推了出去。我把车门都反锁上,这功夫诺兰已经在敲门了。我几步跟了上去,门正好打开。开门的是个披肩棕发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清纯可爱,根本不像个暗娼。她后面站着另一个女孩,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看来是对双胞胎姐妹。开门的女孩警惕的左看看右瞧瞧,发现只有我们两个,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哦!这声音真好听!我心里一惊,兴奋感和挫败感交织在一块儿,砰砰的跳。诺兰仰头看着她,装出一副阳光天真的样子:

“大姐姐真漂亮!”

这简单粗暴的撩妹搭讪方式从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嘴里说出来就变成真诚的赞美了。我知道这肯定是诺兰跟她们拉近距离的计策,而这对姐妹全然没有察觉眼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男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我记得你是那家的小孩吧,”女孩指着诺兰家的房车,“你是叫……诺兰是吗?”

“大姐姐你们叫什么?”

女孩依然带着春天般的微笑,她们被诺兰骗得神魂颠倒,我想我开始同情她们了。“我叫丽娜,我妹妹叫尤娜。”接着她们让开了位置:“进来坐坐吧。”

诺兰两步跳上了车,我跟在他后面,上了三层台阶,探出头看了看。这车还真小,大概只有我们那辆一半大,虽说她们只有两个人,这样狭窄的空间也够挤的。车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床边摆着一张桌子,再来就是一个转身都困难的小厨房和一个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厕所。姐姐丽娜从床底下抽出一把折叠椅给妹妹尤娜,让我们坐在床上,自己靠墙站着,即便这样,我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每一个毛孔。

“不好意思,有点挤。”丽娜满怀歉意的陪笑着。她回身掏出两只碗,都倒了半碗热水:“要加糖吗?”

“呃,不用,不用。”我都不记得上次喝糖水是什么时候了。我瞪了诺兰一眼,这家人无论如何都跟“挺有钱”沾不上边,想来这肯定是这小子诱我上钩的说辞了。

“嗯……”丽娜沉吟了一会儿,“你叫什么?”

“凯琳,凯林·格雷特。”

“有东方名吗?”

没想到她还懂这个,知道东方人都有个东方名字:“名字不太好听,叫祁莲。”

我的东方名字除了家里人只有海德和安妮知道,现在又多了这对姐妹和……完蛋,忘了这小子也在身边了!诺兰惊讶的看着我,口中连连说着“长知识了”。我懊悔不已,虽说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失败感。

诺兰动作夸张的环视一周,问道:“大姐姐你们不打算换个大一点的房子吗?”

好嘛,这小子已经开始往正题上引了。

“想是想过……但我们没钱。”丽娜显得很为难,又有些羞耻。

“没钱就去赚啊!你们不是成年人吗,想赚钱应该不难吧!”

这露骨的双关语用的我胆战心惊,生怕姐妹俩听出什么问题。

“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一直没说话的妹妹尤娜偷偷地嘟囔了一句,她眉头紧锁,仿佛想到了什么很恶心的东西。

“工作不好找的话就找个好男人呗!”诺兰穷追猛打,看他这架势,不问出自己想知道的情报是不会罢手的。

“男人……真恶心……”

丽娜像是马上就要吐出来了一样,那眼神里饱含着厌恶和憎恨。我偷瞄了诺兰一眼,这小子得意的笑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我看到了。真是个可怕的小孩,我想他大概完全不在乎刚才的话会对这对姐妹造成多大伤害,只是在为自己又一次击败了成年人感到自豪吧。诺兰离最终的目标只差一步了,他当然不会放弃:

“大姐姐你们很讨厌男人吗?”

丽娜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慌张的摇着头:“没有没有!”

“说起来你们现在靠什么生活呢?救济站发的那点东西应该不够吧。”

“……”姐妹俩低头不语。

“不如你们带凯琳姐姐一起干吧!”

小房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在座的四个人都明白了诺兰的意思,而他想让我捅上最后一刀。我骑虎难下,不反驳的话是在自贬身价,反驳的话就是把两姐妹逼上绝路了。我左右为难,拼命思考着对策,尤娜抬起左手看了眼表,这给了我提示:

“诺兰,咱们该回去了。”

丽娜和尤娜顺势而动,一个开门一个说着有空再来,我拉着诺兰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房车。诺兰恶狠狠的瞪着我,嘴撅的老高:

“还差几句话就能让她们自己说出来了,你干嘛要拉我走!”

“践踏别人的自尊很好玩是吗?!”我抓住他的脑袋把他拉到我面前,我怒不可遏,已经快克制不住了。

“你不也一样吗,听说她俩是暗娼兴奋的不得了,搞得自己很高尚一样!”

诺兰从我手中挣开,气哼哼的回家去了。我仰面躺到床上,起的上气不接下气,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喜欢恶作剧那么简单,他似乎在以残害别人的精神为乐,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有这么变态的爱好,这简直是恐怖片里的情节。想到这里,我越发坚信这孩子一定有常人所没有的童年经历,看来要仔细问问他妈妈了。

“我说,小丫头。”胡克一直这么叫我,之前我还要挣扎一下,现在已经放弃抵抗了。

“说。”我说。

“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八月二十六,干什么?”

“没事,我就问问。”

随便问问?应该没那么简单吧。胡克和弗勒下了车,我悄悄叫住了落在后面的锤子:

“锤子哥,你等一下。”

“干啥?”锤子把穿了一半的外衣又脱了下去。

“胡克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想想。”锤子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三月十八号。”

三月十八号,不就是今天吗,难怪他问我什么时候过生日。这么个糙汉子也玩小女生才用的小花招,想一想也挺可爱的。

“笑什么呢?”

我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咧开了嘴,锤子显然没明白这其中的奥秘。我把他的衣服塞进他怀里,告诉他再不走就追不上了。锤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追了上去,一旁一直静静观察的姐姐走过来按住了我:

“有什么阴谋吗?”

“我又不是诺兰!”我坐了下来,“我就是想谢谢他,而且,他好像挺在乎这个生日的。”

“嗯,有道理。所以你打算给他什么礼物呢?少女的香吻一枚吗?”

“我想把你送给他。”我反击道。

凯莉没接我的茬:“你自己想吧,我去上班了。”

姐姐推上门,“哈哈哈”笑了三声,那声音分明是她贴在门上发出来的。我跑到窗边,对她竖了个中指,凯莉一溜烟跑掉了。

又剩下我一个了。收拾完屋子,我摆弄起手机。刚到巴特勒堡的那天就发现手机有信号,当时激动不已,赶紧联系三个失踪的家人,结果当然是空欢喜一场。我还联系过海德和安妮,也没有回应,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我就养成了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看的习惯,期待着奇迹降临。只可惜降临的不是奇迹,是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失望。

做完家务无所事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刚结婚的全职太太,再想想家里的情况,好像自己同时嫁了三个男人,真是羞耻,不知道海德知道了会怎么想,肯定很有意思。果然孤独是胡思乱想的温床,不行,我得出去散散心,正好还想问问薇薇安关于诺兰的事。我穿上外衣,打开门,一张丑恶的大脸仰头对着我,咧开的大嘴露出十二颗尖牙,圆睁的眼睛像个骷髅一样。

“你想死啊!”诺兰的鬼脸吓了我一跳,差点一脚把他踹出去。

这小子瞬间收起了鬼脸,恢复成以往的死鱼眼睛:“走吧。”

“走?走什么?”

“你不是要去我家吗?走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家?”每次见到他都是恼火和挫败感交加,虽然已经快习惯了,我还想挣扎一下。

诺兰掐着腰,歪着脖子:“你知道挡住马的右眼它就会往左拐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的行动方式就跟马一样容易掌握。好了,快走吧。”

薇薇安正在刷牙,她穿着睡衣,大概刚睡醒。我跟着诺兰进了屋,薇薇安用没拿牙刷的那只手指了下床,示意我坐在那里。她草草的漱了口,一边擦脸一边说:

“吃饭了吗?”

“吃完了。”

“我记得你做饭很好吃是吧?”

“凑合吧。”

“有空教教我怎么样?”

“好。”

一段机械又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薇薇安去准备早饭了。我接着刚才的话过去帮忙。说起来从我们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康诺特家的房车我还一次都没进来过。这车比我们那个小一点,但比隔壁双胞胎那个大得多,车厢里满满登登都是柜子和箱子,母子两人住也不算狭小。

“不再吃点吗?”薇薇安问我。我摇摇头。帮她做完早饭,我就坐在旁边的床上,等他们吃完。薇薇安问他儿子小姐姐做的饭好不好吃,这小子一脸天真无邪,娇声娇气的说好吃,说完还不忘看我一眼,至少在我看来那眼神里充满了挑衅蔑视和得意。没多一会儿,他们吃完了,薇薇安让我站起来,又让我转一圈,她上下打量,观察我的身材。

“你可能穿不了……”她摸着下巴,转身打开一个大柜子,里面各种各样的衣服挤得快要爆出来了。她挑了几件:“来,试试。”

“不用,不用。”虽然我确实很需要衣服,还是习惯性的想客气一下。当初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胡克他们准备的虽然充分,也没法给我们准备衣服,身上这一套半个多月都没洗过,自己都能闻到一股怪味儿。我试了几件,都有些大,薇薇安把衣服塞了回去,又拿出一双高跟鞋:“这个也试试。”

“我不穿高跟鞋。”我微笑着推辞了。

“也对,穿高跟鞋对身体不好。你多高?”

“161。”

“追你的人不少吧?”

“呵呵。”

我们两个愉快的畅谈起来。薇薇安不愧是电视台工作的,言谈举止就是得体,又容易亲近,跟她儿子真不一样。说起来我和薇薇安交谈的时候,诺兰一句话都没说过,他就安静的坐着,看我们说话,这乖巧的样子跟我认识的诺兰派若两人。

“走,我去给你挑几件衣服。”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薇薇安兴致勃勃的要拉我去买衣服。

“那我回去拿点钱。”

“顺便把你们隔壁那对双胞胎也叫上。”

我迟疑了一下,上次去双胞胎家搞得那么狼狈,还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看我呢。拿了钱,我忐忑的站到双胞胎家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敲了门。丽娜开了门,她睡眼惺忪,穿着睡衣,扣子也没系好,两个半球隐隐约约露出来,显得十分性感。

“呦,还没醒啊?”我眯眼笑道。

“昨晚睡得太晚了,有事吗?”丽娜揉了揉眼睛,含糊地说。

“薇薇安想带我去买衣服,特地让我来叫上你。”

“薇薇安?”

“就是诺兰的妈妈啊,你不认识吗?”

丽娜摇摇头。她不认识薇薇安,而薇薇安知道她,看来诺兰什么都告诉他妈妈了。这样一来薇薇安特地让我把丽娜叫上,十有八九是想问她暗娼的事,正好我也感兴趣,这就更要叫上她了。

“一起去吧!”我期盼地说。

丽娜有些为难,她思考了一小会儿,点了下头:“我去换衣服。”

丽娜把我让进屋里,关上门,开始换衣服。尤娜还在睡觉,我轻手轻脚的坐到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悄悄看着丽娜解扣子。丽娜换好衣服,给尤娜留了张字条。我们出了门,发现薇薇安已经在等我们了。

“尤娜不去吗?”薇薇安见双胞胎只来了一个,便问道。

“让她继续睡吧,我去就行了。”

也对,她们是双胞胎,姐姐能穿的妹妹肯定也行。

杂货市场离得很远。我惊喜的发现诺兰没跟着来,这让我放松许多。我们在密密麻麻的帐篷和简易房之间走了很久,走的腿都软了。我们一路走一路说,片刻都没有间断过,事后想想,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话。

“啊,年轻真好。”薇薇安一手一个拉着我们,她揉了揉我的手背,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这手感,凯琳你有男朋友吗?”

“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稍有厌烦的说。

“嘻嘻。”丽娜在那一边探出头来。

“年轻漂亮就是这样嘛,我年轻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会打扮,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学习,土里土气的。当时以为上了好学校有了好工作就会有一大帮人追我,可惜直到我硕士毕业了都还没被男同学搭过讪。”薇薇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诺兰他爸爸还是别人介绍我认识的,他还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其实我才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呢。当时我很怕他会受不了压力跟我分手,所以跟他认识才半年我就开始暗示他早点结婚――你知道我的专业很擅长诱导别人的想法。那时候为了让他安心我真是什么招都用了,自卑的人都很敏感嘛,他在我面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第一次在他家过夜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要知道我也没什么经验,他更是紧张的不行,动都不敢动,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等一下,薇薇安,你身边站了个未成年人。”我们还走在大街上,周围到处是人,我觉得再说下可能要被围观了,急忙制止。

“未成年才更应该学习嘛,”薇薇安把脸凑过来,那样子像极了露娜,“我教你几招怎么样?”

“算了,我用不上。”我没等她说完就拒绝了。

“哦?没有男朋友吗?没有也不要紧嘛,这些技巧又不一定非得对男朋友用。”

“阿姨你说了很危险的话呦。”

“丽娜呢?有男朋友吗?”

我和薇薇安都看向丽娜,眼神里分明都是不好的期待。丽娜避开我们的视线,尽量装出羞涩的样子,但语气里还是透露着气愤和不耐烦:

“没有,我才多大,没准备谈恋爱呢。”

老练的薇薇安肯定也听出了丽娜极强的戒心,不再追问下去。我们嘲笑着帐篷区的脏乱差,继续走着。我和薇薇安都在想方设法从丽娜嘴里套话,想知道她们姐妹到底是不是暗娼,但又不能逼得太紧,几番试探下来,本来就很小心的丽娜变得更谨慎了,她开始闭口不言,仔细揣摩着我们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烦人?”薇薇安说到他儿子诺兰,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苦笑一下,不好意思明说。我看见丽娜的嘴微微张开一下,又闭上了。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诺兰在我面前从来都很老实很听话,但我经常听见别人背着我议论他,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凯琳。”薇薇安说,我想她是认真的。

“他好像……”我努力想着既准确又温和的说法,“好像把别人的痛苦当成他自己的成就。”

“嗯!”丽娜眼睛瞪的老大,用力点头。

“薇薇安,诺兰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我问道。

“他呀,”薇薇安放慢了脚步,看上去有很多话要说,“直到老区出事以前,他都像个孤儿一样。”

薇薇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我提问,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是个记者,经常出外景,有时候还得出国,大半年都回不来。诺兰从小就跟他爸爸一起生活,但是他爸爸,”薇薇安又停顿了一下,“他不会管孩子,觉得小孩子吃得好玩得好学习好就行了。诺兰整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泡在一起,他爸也不管。幸亏他年纪小,还没弄出什么大麻烦。”

薇薇安停了下来,她掐着腰,做了个深呼吸,那样子像是把积蓄已久的压力一口气都吐了出来。薇薇安语气里饱含着后悔和怨恨,可我还是没法对诺兰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都说七八岁的孩子是人间的精灵,是上帝的天使,或许我没见过诺兰可爱的一面,他在我面前展现出的样子并不是精灵的古灵精怪,也不是天使的纯洁天真。要说用什么东西比喻他比较合适,应该就是地狱里的魔童吧。

“到了,就是这。”

走了一上午,我们终于到了薇薇安所说的市场。她带我们走进一个简易房小区,里面有条被地摊和行人挤得水泄不通的小巷。这地方这么隐蔽,真亏她找得到。市场上方支着几大块花花绿绿的防雨绸,算是有个顶棚,但也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大中午的也很昏暗。薇薇安径直冲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店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她直奔角落而去,抽出一件看上去很土的棕色风衣。

“试试!”

我试了试,有点大。不过薇薇安似乎很中意,她还问了问丽娜觉得怎么样,丽娜只是笑,什么也没说。之后薇薇安跟老板草草的谈了几句价钱,就交钱走人了。

这就完了?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就为了花三百块冤枉钱买件旧货吗?

“薇薇安。”我叫住了她。

薇薇安看上去挺高兴:“怎么啦?”

“我还想买点别的,从里到外都要买,还想给姐姐带一套。还有,丽娜总不能白来一趟吧,她还什么都没买呢。”

于是薇薇安又带我们逛了一大圈,我和丽娜在垃圾堆一样的地摊里翻找着想要的东西,还从真正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三个巨大的垃圾袋。一番扫荡过后三个大袋子都装满了,我们三人一人一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虽然每家店老板都信誓旦旦的承诺绝对新品上市绝无旧货,但袋子里这些二三十年前风格的衣服还是让我无法安心。我还好说,洗一洗,消消毒,也能安心的穿上;但凯莉有轻微洁癖,吃饭的时候我用了她的筷子都要大叫着让我放下,还得用清水冲个三两分钟。真不知道我要怎么让她接受这些东西。

市场西南方有条马路,薇薇安打算带我们从那里回去。我们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我渐渐觉得周围的样子有些眼熟,这好像就是胖警察带我们去房车区时走的那条路。手里拎着衣服,自然而然的谈起有关身材的话题,一说到这些,丽娜又噤若寒蝉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两个把话题都集中到我身上,先是说身材好,又说我气质好,又说我长得好,反正我觉得没一句真话,她俩的目的就是想问出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这么好的姑娘没人追说出去谁信?”

“我反正不信。”

“我要是个男人,来硬的也得把凯琳弄到手。”

“就是就是!”

两人一唱一和,形容做作。我像丽娜之前那样,一个劲傻笑,什么也不说。两人玩得开心,越说越起劲,全然不在乎我有没有反应。话说丽娜小心谨慎了一路,此时也完全放下了防备;薇薇安也不顾一直以来的形象,最终讲起了黄段子。我和丽娜被薇薇安的小故事惊得不轻,气氛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你呀,”薇薇安拍拍我的脸,“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有种特别的魅力,比可爱成熟一点,比性感清纯一点。”

“凯琳身上有种魔力!”

丽娜突然插话让我全身一震,我下意识的以为她发现我是巫师了。但当我看到丽娜灿烂的笑容,我想她所说的“魔力”跟我想的“魔力”并不是一回事。

我们沿着公路有说有笑,一扫来时的提心吊胆,路上的车一辆辆驶过,让我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分钟后,我猛然察觉到有些异样,于是叫住她们:

“等一下,这车……是不是太多了?”

我们三个驻足了好一会儿,各种车子一辆接一辆,像列火车似的,走的很慢。不止我们,周围一众行人也被这浩大的排场惊呆了,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吗……”

丽娜目送最后一辆车离开,小声说道。大人物吗,管他是谁,进了难民营都一样。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我们也继续我们的行程,没多一会儿就把刚才大车队的事给忘了。中午过后,艳阳高照,加上我们走的快,到家的时候已经热得额头上渗出汗来了。离姐姐和胡克他们回来还有几个小时,我把两个大口袋扔到姐姐床上,打算睡一会儿。走了将近四个小时,真是累死我了。

我半睡半醒,听见胡克和弗勒在翻塑料袋,他俩悉悉索索的交谈着,听不清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锤子也加了进去,他低沉的嗓音发出嗡嗡的声响,震得我全身都跟着颤。

“这小丫头从哪弄来这么多衣服。”这声音沉稳厚重,应该是胡克。

“看她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八成走了一天。”这年轻轻佻的声音应该是弗勒。

“老大,这个……”我身上又震了起来,这肯定是锤子。

“这个别乱动,快放回去。”胡克说。

又一阵翻塑料袋的声音,三个人好像松了口气。弗勒接着说:“走了一天买套情趣内衣,凯琳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腾的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抢过袋子,血液冲上脑袋,两根血管跳得发胀:“趁我睡觉翻我内衣!你们变态吧!”

其实我买的内衣虽然成熟性感了一点,但根本不是什么情趣内衣,更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色情。他们三个像看戏一样兴致勃勃的盯着我看,胡克时不时用一些既到位又不过分的话逗我,我虽然一副快气炸的样子,其实也乐在其中。五点半刚过,姐姐也回来了。她像在家时一样,进门先喊饿,一见场面这么热闹,也凑了过来:“怎么啦这么开心?”

弗勒亮出那两大包衣服,抢在我之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大堆,像什么我偷偷去买情趣内衣啦,其实我早就喜欢我姐姐啦,跟三个精壮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早已饥渴难耐啦什么的。姐姐静静地听,渐渐露出像看垃圾堆一样的表情,弗勒被她无声的威压震慑,老实了下来。

“这些东西是从哪买的?”刚才热烈的气氛平静了些,胡克打算问点正事了。

“薇薇安带我和丽娜——就是隔壁那对双胞胎里的姐姐。”胡克还不知道她们,我得解释一下,“我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市场,来回走了三个多小时。”

“三个小时!”胡克突然大吼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我想他在担心我。

“每天闷在家里我要死了好吗,我也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气!”我有些委屈。

不知道我说了哪个字这么关键,胡克听完这句话眉头舒展,满面红光,眼神更是一改平日的肃杀深邃,变得温柔慈祥了。虽说铁血柔情更令人动容,胡克这样子却没有感动我,反而让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哪句话说的不准确让他产生了误解。

“你终于把这里当家了。”

胡克有些哽咽,眼角甚至渗出泪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多愁善感了,从我和姐姐跟他们三个一起出逃到现在,这个小有名气的黑道分子还没展现过穷凶极恶的一面,他担心我的安全,关心我的健康,看看隔壁的双胞胎,我能有这么安稳的生活都是胡克给的。有时候我在想,要是爸爸还活着,大概跟胡克也没什么差别吧。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我想哭着冲上去抱住胡克,叫他一声爸爸。我记得弗勒说过胡克的女儿也有一头长发,既然他把我当成女儿一样对待,我叫他一声爸爸又有什么不可呢?

“然后呢?薇薇安叫你跟她走这么远应该不只是为了买几件衣服吧?”

不知道是她没读懂气氛还是故意横插一刀,姐姐提高音量的一句话把我从梦里拉回了现实。凯莉一直提醒我别跟他们走的太近,这次八成也是故意的。

“应该不是,她特地叫我把丽娜也叫上,而且一路都在对套话。”我说。

“套什么?”姐姐问。

“薇薇安和他儿子好像认为那对双胞胎是暗娼。”

“暗娼……那,她有没有套你的话?”姐姐又问。

“套了,她一直想知道我有没有男朋友。”

“她是怎么套你话的?跟我说说。”

我尽量说的详细,仔细回忆着从出门到回来薇薇安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姐姐虽然多疑到有些神经质,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她总能发现我不会注意的细节。他们四个仔细的听着,姐姐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等到我说完,胡克和弗勒像是看了一场无聊的电影,索然无味的伸了个懒腰。而姐姐又沉思了一会儿,她好像感觉问题很严重。

胡克双手背到脑袋后面,点了根烟:“凯莉你不用想了,这就是最普通的聊天。刚搬来的新邻居总得相互了解嘛,问问这些很正常。”

“听起来是挺正常的,”姐姐有些犹豫,“但是凯琳说他们怀疑那对双胞胎是暗娼,这种事情知道了就知道了,应该没必要特地叫上丽娜非要问个究竟吧?就算丽娜亲口承认自己是暗娼,对薇薇安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她就是随便问问,东家长西家短,女人就爱打听这些破事儿。”胡克懒散的说。

“随便问问不至于特地走上三个小时吧。”姐姐不肯放弃。

“说不定她想买的衣服只有那个市场有呢?凯莉你就是想得太多,这么点破事儿非得整出点阴谋诡计来,累不累?”

“我……”姐姐似乎有口难言,她紧皱眉头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她轻轻捶了一下桌子,说道:“我觉得……我觉得薇薇安认为我们和隔壁那对双胞胎差不多,她们是暗娼,我和凯琳是你们的**隶。”

车厢里的五个人像被魔法定住了,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时间像被冻住一样。片刻过后,胡克呵呵的笑,他越笑越厉害,最后咳了起来。胡克站起身,走到姐姐面前,他弯下腰,把脸压到姐姐面前:“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做我们的奴隶吗?”

姐姐的表情里夹杂着恐惧和吃惊,随后变成难以形容的样子,那样子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当初我跟巫师拼命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德行吧。这情形姐姐随时有可能大吼一声叫我把他们三个都干掉,那时候我该怎么办,真是不敢想象。这时弗勒站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向胡克身边挪了几步,拉住胡克的胳膊,战战兢兢的说道:

“老大,这玩笑过分了吧。”

胡克站直身子,苦笑一声,他两大步走到椅子旁,重重的坐了下去:“凯莉呀凯莉,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们呢?”

姐姐面有愧色,她欲言又止。胡克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他已经忍耐了很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此刻他正来回踱步,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终于胡克停了下来,平声说道:

“算了,吃饭吧。”

胡克到厨房转了几圈,我刚睡醒,他当然什么都没找到。凯莉纠结的攥着拳头,最后她也跳了起来,冲到胡克面前,抬起头,与胡克面对面:

“胡克,对不起。”

胡克迟疑的抬起手,他一手抱住姐姐的头,一手搂住她的背,把她抱住。

凯莉愣了一下,我以为她要挣脱开,但并没有,她也抱住了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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