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将李渊问住了,他一愣神答不上来。过了好一阵子,方说出一番话来:“说起来,二郎首建大谋,削平海内,应该立为太子。可二郎当初固辞,因立大郎为太子。现在大郎为嗣日久,我也不忍心换他。神通,你知道,大郎平时勤勉办事,很有能力,实在找不出废他的理由,你说该如何办呢?”
李神通道:“这是皇兄的家事,臣弟不敢妄言。还是那句话,要保全二郎周全。”
“是呀,怎么保呢?”
“臣弟素来愚鲁,想不出好法子。皇兄英武睿智,定有可行之道。”
李世民知道废立太子一途已走入死胡同,无法可想,故说道:“父皇,孩儿的妻舅原在交趾,那里离京甚远,不如请父皇降旨,我可去那里安家,以终其一生。”
李渊忽然动了感情:“二郎,交趾那里地偏人稀,离京师何止千里?我现在一日比一日老,你若去了那里,我此生还能见到你几回?”
“孩儿不孝,不过这样在京常常生事,惹得父皇不得安静,也为不孝。我这样躲远一些,一者可避己祸,二者也可使父皇耳目清净。”
“不可,让我好好想想。唉,神通,知道什么事儿难处置吗?就是家事。他们兄弟同处京邑,互不相容,将来必有纷争。我看二郎说的离京的法儿,似也可行,但不能走得太远,你以为呢?”
李神通想也不想,当即答道:“好哇,二郎若出京,则大郎他们不相见,就没有了生事的机会。”
“那就这样吧,二郎,我想起了汉梁孝王的故事,今遵行之。你现在不是还任为陕东道大行台吗?你可带领家人和府属前往洛阳居住,我许你建天子旌旗,这样自潼关以东皆由你主之。我死之后,这天下由大郎和你分别统领,如何?”
李世民没想到李渊会出此语,心中大喜,心想若将自己放归洛阳,则今后要征要伐,那是自己的本领。心里这样想,脸上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一边挣扎着要起来,一边涕泣道:“父皇怎能这样想?一国难容二主,孩儿怎么敢建天子旌旗?要是这样,还不如将孩儿就此赐死。”
“胡说,你以为我不是真心吗?咳,我们李家的天下,终归还要你们兄弟掌之,以使之千秋万代。我这样做,看似权宜之计,其实大有深意。将来你和大郎居于东、西两都,只要都能勤政爱民,又互有比较,天下不是更加繁华吗?我心已定,你勿复再言。”
李神通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此事若能这样解决,也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因喜道:“还是皇兄的主意好哇,这样一来,既不伤兄弟之情,又使他们各安其事。”其实李渊的这条法儿并不是高招,若李建成和李世民平分天下,则日后他们凭借各自的力量,定会攻伐不已,两人中定有一人胜出,然这番劳民伤财,兵戈相见,恐怕就不是李渊的初衷了。
这时李世民又提起尉迟敬德的事儿,说道:“父皇,尉迟敬德和张亮以往随儿臣多立战功,可现在有人以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将他们关在牢中,日日拷打,妄图攀上儿臣的干系。请父皇下旨,他们若真有罪就按律惩之,若无罪也不能再让他们在牢中受苦。”
“还有这般事儿吗?敬德这样一员虎将,对我朝忠心耿耿,又有什么事儿了。神通,一会儿你去问问此事,传我的话,若没有什么真实凭据,就要当即放人。”
李神通点头答应,到了午后,尉迟敬德和张亮果然被从牢中放出。
李建成和李元吉听说了李世民要去洛阳的消息,大为惊惧,李建成忧心地说道:“二郎若至洛阳,那里有土地甲兵,他极易形成气候,到那个时候,我们就难以制服了。”李元吉咬牙切齿道:“二郎,就会搞些鬼名堂,我们什么时间喂他毒药了?全是他自说自话,以此来蒙蔽父皇。父皇也是的,就这样轻易信他了,还分了半个天下给他,怎么会这样荒唐呢?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二郎的阴谋得逞,必须将他留在长安。他在京内,势单力孤,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李建成然其言,两人就在那里商量了半天。他们先是让数人到李渊面前游说,言道“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欢,观其志趣,恐不复来”之类,果然又引起了李渊的忧虑。此后,裴寂、封德彝与张、尹二妃又向李渊陈说其中利害,弄得李渊又改变了主意,再也不提让李世民往赴洛阳的话了。
张亮出狱后,因实在没有什么罪状,依旧回洛阳官复原职。而尉迟敬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遍体鳞伤不说,大理寺还放出话来,因其杀人一案还要继续审讯,让他在家不可出城,时时等候传讯。
李世民带领众府属前去看望尉迟敬德,见他全身伤痕,除了面部和手足之外,全身似乎没有一处好肉。众人不禁垂泪,李世民道:“敬德真是铁打之人,为了我,受了如此苦楚,依旧骂不绝口,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尉迟敬德痛得龇牙咧嘴,说道:“为报秦王厚恩,敬德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要说这一次的事儿,还是我太大意了,若将两名刺客交给大理寺,也会弄得他们灰头土脸。谁知他们的心这么狠,反而不惜丢掉手下两条性命来陷害我。”
程咬金道:“黑子也许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秦王去东宫赴宴,差点儿被毒翻。这般人行事,手段越来越毒辣了。”
尉迟敬德咬牙切齿道:“血债要用血来还,他们别撞在我尉迟恭的手里。”
尉迟敬德起了个头,群属愤恨痛骂,房内的声音很是嘈杂。这时李世民握着尉迟敬德的手道:“敬德,你好好在家将养,缺什么东西,派人告诉我一声。”然后转头对众人道:“大家都散去吧,别在这里扰了敬德。”众人静了下来,缓缓地退出房外。李世民又嘱咐大家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没来由的话不能再说,请大家切记此点。”
程咬金嘟嚷了一句:“不让说没来由的话,人家现在已经欺负到脸上了,难道打了左脸再伸右脸不成?”众人脸上皆现赞成之色,秦叔宝也说道:“秦王,他们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敬德就是现成的例子,利诱不成又来刺杀,刺杀不成又加陷害,今天是敬德,明天不知又轮到谁呢。我们也有双手,岂能束手待毙?”
众人齐刷刷地说道:“请秦王明示。”
李世民长叹一声,挥挥手道:“你们不要这样逼我,都散去吧。”说罢,他转身先走了出去。
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紧跟着李世民入了天策府,李世民颓然地走入仁文厅坐下,眼神呆板,坐了好长时间不发一言。另外三人也不敢发言,或仰头看着房顶,或斜视其余,厅里一时很寂静。
房玄龄最先打破平静,小心翼翼道:“秦王,此次皇上先许你去洛阳,后来又悔之,此举更能长东宫的气焰。以属下观之,此时已到了紧要关头。”
李世民脸色阴沉,淡淡说道:“父皇这样反复变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唉,为君如此,臣何以堪啊!”
他语声到最后愈加低沉,其中蕴涵了无穷无尽的酸楚之意。
长孙无忌道:“刚才众人群情激奋,也是多日郁积而来。二郎,若府中之人自身难保,恐怕不是长法。为今之计,须采取断然措施,主动出击才是。”
李世民说道:“这件事儿我想了许多,谈何容易啊。我现在长安,势危力薄,又有何能力来办此大事呢?”
杜如晦道:“秦王不可妄自菲薄,勾践卧薪尝胆数载一击而中,成为一时霸主。此次太子和齐王不愿放你去洛阳,他们以为只要你身在长安就无腾挪的机会,这正是天赐良机。当其无备之时,我们暗暗准备然后猛然发动,则可成就伟业。”
“成就伟业?又怎样成就伟业呢?玄龄,你先说说看。”
房玄龄道:“我和如晦、无忌议了多次,以为如今之计,须使雷霆手段。”
“什么雷霆手段?不要语焉不详。”
“八个字:逼皇易储,斩草除根。”
李世民脸上变色,斥道:“胡说,如此逼父皇杀兄弟之行,岂是世民所为?即使将我贬于蛮荒之地流放,也强于此法百倍。”
杜如晦冷冷一笑,说道:“秦王,若太子掌权,你能独善其身吗?不唯你尸骨无存,就是这天策府之人也决无好下场。以上皆是小事,男子大丈夫须以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玄龄兄所言是我们多次商量过的,殿下若能登上储位即为大事,不可效妇人之仁。”
长孙无忌道:“二郎,房、杜二位先生所忧甚是。当此危急时刻,若不抢占先机,则今后就要步步被动。”
李世民断然道:“你们今日所说之话到此为止,今后想也不要想。让我逼父杀兄,打死我也不会做出来的。”
房玄龄、杜如晦平时和李世民在一起的时候,房玄龄最为谨慎,从来不敢违拗李世民半分。比较起来,杜如晦若以为自己意见正确,还敢犯颜诤言几句。现在李世民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吓得房玄龄不敢再说,杜如晦却马上接过话头,说道:“秦王仁慈不愿意行此果断之举,终有一日太子之刀会架在殿下的脖项之上,到那个时候,殿下还能慨然受之吗?”
房玄龄听得出来,杜如晦的话里含有激将的意思。
李世民并不为所动,悠悠言道:“我实在难忘家姐的临终嘱托,他们真要杀我,我也无法可想。至于今后时势究竟如何发展,现在无法料定,徒思无益,只好听之任之。你们请回吧。”说罢,他先起身转入后堂。
后两日,吏部的一纸公文送到天策府,知告天策府的左一马军总管程咬金出为康州刺史,右二护军段志玄出为邓州都督,右三统军秦叔宝出为灵州刺史。公文上说,这三人战功卓著,特加官晋品云云。
所有入府公文例由记室房玄龄最先过目,看到这三项授任,他嘴里说道:“到底还是来了。”一边拿着公文前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知道后也很坦然,他平静地看完所有文字,说道:“玄龄,看样子他们以为这三人是我府中最紧要人物,所谓盛名之下啊!对了,还有一个敬德,他现在若不被事儿绊着,恐怕也要被授为外任。嗯,大哥他们也是煞费苦心啊。”
“不错,他们以为府中以此四人最为紧要。”李世民轻轻一笑,转言道,“咳,其实他们还是走了眼。玄龄你说,我这府中最紧要的人物到底是谁?”
“当然是秦王了。”
“错了,是你和如晦二人。只要你们两人在我身边,不管众将星散何方,照旧呼之即来。哈哈,玄龄,你说是吗?”
房玄龄赔笑了一声,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秦王还有心情开玩笑,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说话间,就见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和杜如晦走了进来。就见程咬金扬起纸卷道:“秦王,看看他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想把我们赶出天策府呢。我老程拼着前程不要,决不离开天策府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