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位于八陡山上,城墙北面下临水流湍急的涧水,南面是一片莽荡巨泽,无路可通,东城门面向洛阳。这八陡山山势并不太高,然坡陡壁滑,易守难攻。自长安至洛阳的官道沿新安南城墙而走,谁占领了新安,退可守、进可攻,且可封锁官道。城内驻有唐军五千,连日来,王玄应领兵一万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城池,从洛阳运来攻城用的抛石车向城内猛攻,多亏新安城坚壁厚,且城内粮草、弓弩储藏甚多,兵士竭力防守方保城池无虞。不过接战时间太长,城内多有伤亡,这日洛阳又来援兵一万,攻势愈加凌厉,眼看着难以长久支持,守城都尉连派快骑杀出重围向陕州求援。
罗士信、史大柰率领二万马骑到达新安的时候,天刚微明。两人立马在与八陡山相对的小山上观察敌阵,只见郑军旗幡将新安三面围得结结实实。敌营中除了巡查的兵士外,其余人皆在帐中休息,想他们昨日攻打一天后,夜来休息想天亮后抖擞精神再战。
罗士信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人马,只见二万马骑正逐渐在斜坡上集拢。夜里打尖休息时,罗士信令所有骑手在抵近新安时,要将准备好的布帛裹在马蹄上,不让蹄声惊动了敌人。然两万人马齐驱共走声响太大,虽竭力遮掩还是现出一片嘈杂声。再看前方敌人阵营,这会儿他们正大呼小叫,慌乱一团,想是已经发现了动静。
罗士信举起丈八滚云枪,说道:“传令,众将士随我和史将军冲锋,后续人马,随来随入,见敌就砍,不要再拘什么阵势。”说罢,他一抖马缰,驱马冲下坡去,史大柰等人见状,急忙跟上。
唐军居高临下杀人敌营,其时王玄应刚刚得知唐军西援来临的消息,惊恐之余来不及组织抵抗,遂带领中军人马退离新安,勒兵扎住阵脚。那边,罗士信、史大柰冲入阵中见人就砍,逢马便刺。罗士信一杆丈八滚云枪使得出神入化,郑军兵士见枪人仰马翻。杀了一阵,他觉得不过瘾,遂一手执枪,另一手拔出随身宝剑,或砍或刺,势不可挡。
过了一会,后续唐军皆漫过小山加入战团,新安守军眼见援兵来到,他们留军一半,其他人大开西门向城西残余郑军夹击。这场砍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当场斩首郑军三千余人,其余郑军眼看情况不妙,一哄而散,大多数人沿着官道向东退却。这时,守城唐军看见众多郑军拥塞在南墙下官道上,他们调来了弓弩手,弩箭如林射向敌阵,郑军又伤折大半。
罗士信看到郑军败退又见官道狭窄不宜大军行动,遂令史大柰领军三千沿官道掩杀,自己就在城下空地上排定军阵,列队进入新安城内。
当初,罗士信还在洛阳的时候,多次出洛阳向西巡视,深明此处地理。这里涧水东流,官道沿河而建,出新安向东行二十里,就到了一处名为慈涧的关隘,目前由郑军据守。慈涧再向东二十里,就是东都洛阳,这里地势西面高而多山,东面低而多洼,若郑军丢了慈涧,向东相对平阔无险可守,王世充只好依靠城墙来拱守洛阳。罗士信领军进入新安时,已经打定了下步战斗的主意。
罗士信上了南面的城墙,观看史大柰的推进情况。郑军在城上弓弩和地下追兵的双重攻击下,一片狼藉,丢下无数尸体向东快速溃逃。离城三里处,王玄应集合残兵准备再与唐军决战。他现在不明敌情,压根就不知道唐军来了多少人。
罗士信把握火候,看到史大柰的前锋已经冲过关口,就下令大开东门、南门,早已经列队整齐的兵士鱼贯而出,到了城门外稍作整队后,罗士信一马当先带领他们向王玄应冲去。
眼看无数的唐兵从官道和城门里向这边压过来,王玄应大惊失色,毕竟经历战阵甚少,眼见领头的是如狼似虎的宿将罗士信,顿时乱了手脚,连声道:“退军,退军。”手下人也不列队形、一哄而退。
此后的时间里,罗士信约束先头队伍不可冲锋太过,对郑军既要有压力,又不可冲入敌阵,若即若离地保持接触。
史大柰闹不清罗士信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一双大眼疑窦重重,他大声道:“罗总管,我们这样不冲不杀,若让他们入了慈涧,可就放虎归山了。”
罗士信一双眼睛里充满信心,说道:“就是这样,我正想让他们入慈涧呢。史将军,你且莫慌,等着看好戏吧。”
眼前的场景颇为奇特,郑军慌不择路落荒而逃,唐军不急不慢跟在后头,似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罗士信看到史大柰一言不发跟在后面,忽然说:“史将军,你刚才说什么放虎归山?哈哈,他们是虎吗?你太高看他们了,要我说,他们现在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呢。知道吗?我们现正是一群饿狼,早饭还没吃呢,慈涧那里已为我们准备好了。”
史大柰稍微明白了罗士信如此用兵的意图,张嘴道:“我明白了,罗总管想趁势拿下慈涧。”然如何拿下慈涧,他还不甚明白。
到了离慈涧一里多处,守军看到太子王玄应领兵回来,急忙开门迎接。当城门刚一打开的时候,罗士信一挥枪,喝道:“听我的号令,大家随我身后,不管两边,中路杀入,专夺城门。”说罢,一夹马腹加快速度,身后的五千骁骑像一阵疾风迅速杀入敌阵。
其时慈涧城门刚刚打开,王玄应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城上守军看到西面唐军突然加快速度,似一匹脱缰野马杀向城门,顿时大呼小叫起来。守将想关门,然把王玄应关在城外任唐军踹杀,那也是杀头的罪名,他站在城门想疏通人群让王玄应快点入城,然人乱如麻,别说指挥,连立脚之处都没有,几次被入城兵士冲击得站脚不稳。无奈,他只好退到城楼上,下面人挤如山,现在想关门,别说王玄应不答应,入城之人如过江之鲫,若发现有人想关门,恐当场就会把他们撕碎。
王玄应的旗幡渐渐抵达城门处,其时罗士信已杀到近前,距离王玄应仅有两百步。若不是人群稠密难以逾越,罗士信几个箭步就会纵跃过来。
王玄应好不容易退入城内,看到罗士信已杀到门前,知道这城门断不能保。惊魂之余,对身边人和慈涧守将说道:“情况危急,只好弃守慈涧,赶快向洛阳退却。单雄信带领援军已经赶来,我们路上会合吧。”他这边说完,手下人一窝蜂向东退去。慈涧以东多是平地,没有关隘山川限制,远远望去,慈涧像炸了营似的,郑军如水银泻地般没命逃窜。
罗士信顺利占领了慈涧,看到王玄应带领败军一窝蜂逃窜,还想乘胜追击下去。史大柰提醒他道:“罗总管,我们自新安出来沿线追击,两万马骑已经直线拉开,且人困马乏,伤折已多,再往前追击,恐是强弩之末。我意先在慈涧歇马,待马骑过来集拢一起,三万步卒上来,再行动不迟。”
罗士信看了看周围,随行人员脸上、身上皆沾满了鲜血,一些郑军还在那边作困兽之斗。他同意史大柰的建议,说道:“好,史将军,就依你,从慈涧到洛阳,地势平阔,王世充已经无险可守了。我们今天占了慈涧,会成为他的心腹之患。左右,赶快把那些还不投降的家伙收拾掉。”
离慈涧十里的地方,单雄信带领的援军碰上王玄应的败兵。单雄信命手下在左手处留出一大片空地,令败军不许再东退,集合在空地里整队。这边,他令人打探王玄应所处位置,得讯后迎上前来。
单雄信当了王世充的妹夫,就成了王玄应的亲姑父。然太子亦为君,他必须礼数周到。瓦岗军的五虎上将已去唐营四虎,留下他这一虎因为亲戚的分上,肯定要跟随王世充到底了。
单雄信生得面如蓝靛,发赛朱砂,性如烈火,声若巨雷,使一根金钉枣阳槊,有万夫不挡之勇。他到了王玄应马前,看到王玄应丢盔卸甲,一张小脸满含惊恐之状,心里想,让这种公子哥去与罗士信交手,毕竟还是王世充失于计较,欠身拱手道:“太子受惊了,殿下且先退回洛阳。这罗士信一副拼命三郎的脾气,肯定要追,且让雄信在此等他。”
单雄信没想到这次失了算,一直等到太阳西斜,西边的来路上未见唐军身影。这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来报,说唐军在慈涧遍树旗帜,整顿队列,看样子驻守慈涧不动了。单雄信听信,命留下殿后之军,大队人马缓缓退回洛阳,心里嘀咕道:“这个罗子,怎么一入了唐营,性子也变了呢?”
罗士信并非不想来追,还是史大柰挡了他的道儿。
日当中午时,两万马骑皆集于慈涧,听说单雄信兵驻前方,罗士信按捺不住求战的心情,就与史大柰商量让众人饱食一顿后杀向洛阳,自信地说道:“那单雄信我了解,论谋略、论武艺都不是我的对手,史将军,你等着看好戏吧。”
史大柰心里觉得此事万万不可,现在夺得慈涧已是莫大的胜利,再向东追敌就有些冒失。无奈罗士信为主,自己为副,心里转了一个弯劝说道:“罗总管,我们还是等三万步卒到来后再追吧,那单雄信引军六万,再合王玄应的残兵,人数更多了。我们若去进攻胜算不大,不若先据守慈涧,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罗士信想想也是,同意等步卒队伍上来再说。及至步卒队伍到了慈涧,外面郑军每日派人来索战,罗士信欲出击,还是遭到史大柰的拦阻,这下子让罗士信动了肝火,斥道:“为将者不去冲锋,却在这里畏手畏脚。史将军,你屡次拦阻是何用意?”
史大柰并不恼火,说道:“罗总管,你勇猛绝伦,大柰心仪已久。然我们兵员不足五万,洛阳近在咫尺,那里兵多将广,现在出击无疑是以卵击石。”
“依你说,我们就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大柰亦为武人,知道冲杀击敌为本分。然兵势须全盘衡量,昔日我随秦王征陇西时,常常坚壁不出以骄敌志。听说秦王这次守柏壁,也是用了这条计策。”
罗士信更加恼火:“秦王,秦王,又是秦王,难道朝中仅有秦王一人能打仗吗?想我罗士信上阵杀敌时,那秦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史将军,这样吧,你不愿意出击可以留守,由我带军出外厮杀。”
史大柰现在才真正发现了罗士信的执拗性格,他咽了口唾沫,心想该是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说道:“罗总管,非是我拦阻你去厮杀,实在是皇上的意思。我临行时皇上说北方战事未完,只要把郑军赶出新安,就达到此行目的。你若不信,我这里有皇上的手诏,且听我宣读如何?”
得知是李渊的意思,罗士信只好作罢,然意犹未尽,嘱人制表送往长安。要求李渊再派十万兵马,以谋洛阳。史大柰也悄悄写上一封密奏,派人送交李渊。
一时间,慈涧这里唐、郑两军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