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的上海滩,抢烟土已非易事了。“大八股党”的八个头目如沈杏山、季云青、杨再田等人,他们的根据地在英租界。
由于家有万贯,儿女仆人一大堆,便不再想去拿脑袋作赌注,过去那种生死不顾的亡命劲逐渐消失,开始选择一种稳妥可靠、不冒风险的敛财方法。他们纷纷或明或暗,急先恐后地投效上海的缉私机构:水警营和缉私营,以及英租界的巡捕房。他们采取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肚中的办法,倚仗手中有的是金银钱钞,上下买通,很快就钻进了这些缉私机构的核心部门,占据了高级职位,甚至还有的担任了这两个“肥”营的营长之职,彻底地控制了这两个缉私机构。
当“大八股党”把水陆两途,以及英租界的查缉烟土之大权抓到手之后,不但自己私贩鸦片,并且化暗为明,公然出面向烟土巨商大量收取所谓的保护费。而潮州烟土帮的阔佬们也无不欢天喜地,自愿奉献。因为从此以后,有缉私部门的枪杆子保护,他们的买卖就合法化了。
“大八股党”和烟土商们不把法租界的黄老板放在眼里。首先是因为法租界总共只占地一千多亩,地小,人少,力量有限;其次是鸦片商和烟土行多半都开设在英租界,而法租界很少有烟土栈。他们认为即算有些法租界的朋友来抢几麻袋烟土,发一笔小财,和他们成千论百,大来大往比起来,无异是癣疥小疾,微不足道。打个招呼,就不会有事了。
持这种想法的代表人物是“大八股党”的头领,已当了英租界巡捕房探目的沈杏山。沈杏山经常同黄金荣打交道,因此心想,只要同黄金荣说一句,黄金荣不会不买他的帐。
谁知事情颇为棘手。
黄金荣一听完沈杏山手下人的话,眉头就拧成了一团,他沉思了一下,返头看着杜月笙:“月笙,这事你看能不能这么办?”
“不行!”杜月笙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道:“有饭要大家吃,他们‘大八股党’不能一口独吞,坏了江湖上的义气!
黄金荣叹了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对来人说道:“你回去告诉沈大哥,就说这桩事我黄某是爱莫能助。手下的弟兄们要靠烟土生意养家糊口,让沈老板他们独吃,那弟兄们就要饿断肠子了。”
说完,他又看着杜月笙,杜月笙赞同地笑了笑。
送走了沈杏山派来传话的人,黄金荣对杜月笙忧心忡忡地说:“月笙,我们既然拒绝同他们合作,那就要拿个办法出来,总不能让他们独吃呀!”
杜月笙深沉地点了点头:“等我来设法吧!”
夜黑风高,吴淞口外巨浪滔天。
突然,从公海上射出一束渗白的光亮。这边岸上,立即传出一声凄厉的哨声,有一队军警从土坡后、树林里跑出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海岸。刺刀闪着微弱的寒光。
从公海上又射出一道探照灯光,从一栋屋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他低声喝令:“回号!”
身边的一条汉子立即打亮手电朝海上晃了晃。
公海上一亮一灭,又回答了一阵信号。
“放船!”
那中年汉子威严地命令道。他就是“大八股党”的首领、英祖界巡捕房探目沈杏山。他的话言刚落,从港里驶出几艘小轮船,还有几十只小舢板,排列成队,往公海驶去。
这是“大八股党”在保护“潮州帮”烟上商运送烟土了。
船队缓缓前行,小火轮上的烟囱不时闪出火花,把后头的舢板映得朦胧而又神秘。蓦地,从船队的左前方传来一声尖厉的呼叫:“救命吁,救命呀……”沈杏山一听,眉头立即皱成一团,旁边几个弟兄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救命呀……你们、你们莫抢,烟烟土是……”江风,又送来一阵呼救和哀求声。
“老板,派人去看看吧!”有人说。
沈杏山挥了挥手。立即,有一只舢板朝呼救处划去,几个便衣紧握着枪,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舢板驶离了船队,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前面,有一只小船,船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呻吟,几条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晃动。
便衣军警们平端起枪,手枪已勾动在枪机上。
“举起手来!”
舢板刚刚射到那只小船边,几个军警一声命令,小船中的几条黑影立即惊惶地举起双手,回过了头。
船靠拢了,两只船猛地相撞,几个军警站立未稳,身子晃荡着,这时,从他们后边的水里突然冒出几个人头,他们扳住船舷,用力一晃,舢板翻了,几个军警全部落水,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人按进江底。
装满了烟上的麻袋浮在江面上。
那只小船上的几条黑影立即伸出挠钩,将麻袋一只只钩上小船。
等到江面上的浮着的麻袋荡然无存时,水中那几个黑影也爬上了小船,然后一声唿哨,驾着那只小船,箭一般地射向岸边。
沈杏山的船队在江心中停船等待了半个来小时,不见任何动静,心中有点发毛,情知不妙,连忙掉转船头,朝刚才传来呼叫声的地方搜寻而去。
惨白的探照灯光中出现了一只船影。沈杏山叫轮船全速靠近,船上军警做好射击准备,自己则大睁着眼,死死地盯往那船影,一眨也不敢眨。
“呀!”他猛地一声惊叫,将四周的死寂打破。
“完了完了!”他急得跺脚大叫,众人一齐朝前面看去,发现那只舢板已经倾覆,江面上浮着几具尸体。
抢劫这次烟土的人就是杜月笙手下的“小八股党”。
由于沈杏山他们利用军警的力量,对烟土实行武装接运,断了黄金荣。杜月笙他们的一条财路。黄金荣的手下,一个个怒气冲天,恨不得马上去与他们火拼一场。杜月笙却老谋深算,他知道这时去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劝阻住大家,独自一个关在屋里冥思苦想了两天,然后跑到黄金荣那儿,把自己的设想讲给黄老板和桂生姐听。
桂生姐听了杜月笙的抢土生意,立即拍掌叫好,极力赞成。
黄金荣却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他们运土都有军队保护,抢土,只怕是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杜月笙却将胸脯一挺,说:“当兵的也是一条命,只要找几个不怕死的狠角色入伙,我不信拼他们不过!”
杜月笙说做就做,立即招兵买马,网罗亡命之徒。他根据他平日的观察,先选中了四个:顾嘉棠,精通拳术,身强体壮,性格火爆,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角色;叶绰山,这人枪法好,他可以一枪击中犹未落地的铜板;高宝鑫,反应灵敏,很会随机应变;芮庆荣,绰号“火老鸦”,腰阔膀粗,力大如牛。他是铁匠世家出身,也是个不怕死的角色。
杜月笙对他们一不摆架子,二不甩派头,见面亲亲热热,不分彼此;出则同行,食则同席,再加上一见面都有大把的钞票塞过去,把这四个人笼络得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跑。
不久,杜月笙又物色到四个人,建立起他的核心队伍,后来上海人带着畏惧和鄙视的口吻喊他们“小八股党”。第一次抢土得手,杜月笙立即把汽车开回三马路的潮州会馆里。
杜月笙组织“小八股党”抢土的初期,主要还是想出口气。
“大八股党”倚仗财势,断了他们贩卖烟土的财路,并且,还根本不把黄金荣这股人放在眼里,抢他一下,叫他识点相。知道世界上还有不买他们帐的人。可是,出手大吉,头一回下手,即弄到一船烟土,等于抢到几十万银洋,并且,通过这次“抢土”,他们也看出“大八股党”在护送烟土过程中的种种漏洞,这就激发了杜月笙放手大干的决心。一次次布置周密的智取烟土事件不时发生,烟土化为白花花的银洋,水一样淌进了黄金荣和杜月笙的腰包。
渐渐地,潮州会馆的空棺材再也放不下抢来的烟上,急需另找存放地点;与此同时,法租界本身有几家土行,不满于“大八股党”保护下的烟土商任意操纵价格,他们消息灵通,知道杜月笙手里有大批烟土,于是便推举代表,向杜月笙交涉,希望杜月笙能供应他们烟土,他们愿意奉杜月笙为保护神。
杜月笙没有当即回答,他沉思了半晌,计上心头,立即去找桂生姐划算。
办公司做大生意
见到桂生姐,杜月笙就匆匆他说:“桂生姐,我们手里有这么多货,法租界的销路也好,何不自己开一家烟土行?”
桂生姐叹了口气,说:“办法倒是不错,只怕老板不会肯。”
“那为什么?”杜月笙不解地问,“人家做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做?再说,贩卖烟土的事我们不早就在做了吗?与其偷偷摸摸地干,不如堂而皇之,开一爿烟土行。”
“这里头大有出入。”桂生姐连忙解释,“暗中干的事没有人敢拆穿,一搞到明路上来,就会有闲言碎语,老板怕的就是这个,他是吃官饭的。”
杜月笙脑瓜子转得快,他立刻说:“那,我们就不要老板出面。”
“对,你们先搞起来再说,暂时瞒着老板。”
杜月笙说干就干,立即集股办烟土行。他计划,一共四股,每股一万元。他一股,桂生姐一股,黄金荣一股,余下一股,则奉桂生姐之命,给了金廷荪。
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精明强干,极会理财。他进黄公馆的门要比杜月笙早,很受黄金荣的器重,他与杜月笙,都是黄金荣身边的心腹大将。杜月笙是武脚色,金廷荪则始终是个文角色。
他心思机敏,算盘子打得既精且狠,是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桂生姐也是干脆人,股份一定妥,便立即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万块钱的钱庄庄票,交给杜月笙,算是交股金。钱刚递到杜月笙手里,她便看出杜月笙面有犹疑之色,便问道:“你是没股本?”
杜月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差多少?”
杜月笙没有开口。
桂生姐立即回转身,打开保险箱,又取出一万块钱的庄票递给杜月笙。杜月笙连连道谢,立即告辞下楼去找金廷荪。
金廷荪正在澡堂子里来个“水****”,见有如此好事降临头上,不禁大喜过望,立即同杜月笙商订出公司的章程和做法。
“公司取个什么名字才吉利?”最后,金廷荪问道。
杜月笙胸有成竹,说:“叫三鑫吧!”
“三鑫?”
“对,”杜月笙微微一笑,“老板的名字里有只金,你的尊姓里也是金,我杜月笙虽然没有金,但托你们的福,也来一只金吧,这一算,不就是三鑫了吗?”
“好,好!”金廷荪一听,高兴得拍掌大叫。
有了规模庞大的三鑫公司,法租界的烟土,零售批发,全部集中于一家。但是这等场面与英租界的烟土商行比起来,未免是小巫见大巫。当年最有名的“潮州帮”大烟土行,开设于英租界的郭煜记、郑浴记、李伟记,以及广茂和商号等,每月的营业额,比三鑫公司不知要大多少倍。
于是,杜月笙和金廷荪便不时在黄金荣的耳边絮话,说:“八大股党”仗势欺人,出手大毒辣,将一只价值连城的乌金碗连连抱住不放,象我们这么苦苦经营,舍生忘死地奋斗,结果也只能啃啃人家金元宝的边,吃吃人家的指头缝缝里漏出来的残汤剩水,这样未免太不公平。
黄金荣听了,心中也未免闷闷不乐。
一箭双雕,“三鑫”包揽烟土行。
1919年1月17日,万国禁烟会议在上海举行。
杜月笙和金廷荪特别关注各种马路消息,因为这事关系到他们的财源问题。
等他们有了充分的资料,便一齐去见黄金荣。
先由金廷荪发言,归纳他们所得的情报。可以看出,万国禁烟会议在上海举行后,英租界碍于国际观瞻,必将宣布禁烟,“潮州帮”烟土商所开设的大土行,既然在英租界无法存身,必然会改迁他处。他们会迁在何处呢?金廷荪说,唯有法租界。因为法国人只要钱,对于烟土走私,历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潮州帮”的大土行统统搬入法租界,将会给法国人带来无尽的金银,此等好事,法国佬有何不为呢?三鑫公司想发大财,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接下来,由杜月笙给黄金荣分析: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因为大土商依赖“大八股党”为时已久,他们可能会听从“大八股党”的主张。因此要争取到这些财神菩萨的唯一办法是说服“大八股党”,请他们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潮州帮”烟土行的保护权转让给三鑫公司。
黄金荣听了杜月笙的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事太难办了,半晌,他才说:“他们会肯吗?”
杜月笙却撇开他的问话,反问了一句:“英捕房的沈杏山,不是同你老是好朋友吗?”
黄金荣点了点头:“是蛮要好。”
“那你老请他吃餐饭,不妨同他商量一下。”
当晚,在倚虹楼最好的雅座里,黄金荣请沈杏山赴宴。人座之后,沈杏山嘻嘻哈哈,谈笑风生。酒过三巡,杜月笙向金廷荪使了个眼色,金廷荪便首先发难,开口说了话:“听说英租界要禁烟,大小烟土行不是搬家便是并门。要搬,自然该搬到法租界。英租界的朋友,吃这烛财香也吃够了。三百年风水轮流转,你们可以把那个保护的差事,让我们来干干。”
金廷荪讲话的时候,黄金荣闭目养神,象煞老僧入定。杜月笙他们则虎视眈眈,六道目光一齐盯住沈杏山。
沈杏山恍然大悟了,今天并非是请他来叙旧,而是叫他赴鸿门宴来了。他眉头一皱;慢慢地吮了一口酒,才说:“英国人禁烟,只是说说罢了,全是为了应付外头的舆论,实际上没那回事。”
金廷荪却抓住他的话柄,说:“要是真的禁呢?”
沈杏山伸了个懒腰,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杜月笙递了个眼色,一个打手硬梆梆地说:“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
沈杏山抬起头,膘了他一眼,鄙夷地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哩,要你们猴急个什么?”
那个打手一听这教训人的话,神色大变,杜月笙也皱起眉头,正要发作,黄金荣却睁眼说:“杏山,我们是老朋友了,今天我单单请你一个人来商议,是因为英租界禁烟已成定局,几家大土行都在作搬家的打算。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们自家兄弟,这点忙还不帮?你们肯早点把保护权让过来,至于将来怎么分帐,全部好商量。我晓得你们打出来这个局面不容易,顶好不要糊糊涂涂的收了场,叫人看了笑话。”
黄金荣这番话却勾起了沈杏山的旧恨前嫌。他记起“小八股党”拼命硬抢烟土,叫他们丢了面子;“小八股党”又将抢来的烟土,公然开设三鑫公司发卖,使得“大八股党”和土商们联合操纵的上海烟土价格始终摆不平。便免不了挖苦几句:“金荣哥,你的手段我真佩服,你吃捕房的饭,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手下又有这么多三头六臂的人物,何必要我们出让什么保护权呢?
鸦片进口就在吴淞口,你喊人搭了兵舰,统统去接过来吧!”
他这番话正好揭了黄金荣的疮疤,且又饱含蔑视之意。黄金荣气得脸色发青,呼地站起来,伸出手掌,对着沈杏山,“啪啪”甩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黄金荣带来的那个打手,一见老板动了怒,立即霍然站起来。沈杏山知道这两个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吓得浑身发抖,放声大呼:“不,不要动、动手,有话好讲……”杜月笙抓住这个时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叫沈杏山在上头捺了个手印。
勾结军阀,财源茂盛
这一天,黄公馆来了个粗莽的客人。
“金荣哥,小弟今天又来投奔你,我们要好好干一场,******,要好好捞捞一票……”这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口沫四喷。黄金荣听着听着,不禁厌烦起来,端起桌上的茶碗,做出要送客的模样。那人正讲得起劲,没有看见,倒是杜月笙眼观四方,连忙摆手制止。
那人讲了好一阵,才告辞而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黄金荣就对杜月笙说:“阿笙,这号粗鄙之人,结识他有何用?
白白地耽误了时间。”
“不不不,”杜月笙老谋深算地笑笑:“这是个大有用的人啦!
莫小看了他……”原来这个人叫张啸林,日后与杜月笙、黄金荣一起,成为上海滩上的三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