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茹躺在那里如置身于云雾之中,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一天前,她还是某杂志社的主编,上下班都有专人、专车接送,穿着职业装、喝着咖啡坐在办公室里看编辑们送上来的稿件。前几天,下面一个记者站的主任到总部述职,谈到有个企业要在她们的杂志上做广告,需要总部派个人去跟人家企业签订合同。其实广告这一块并不归她管,她分管的只是文字部分,可偏偏广告部的主任出差了,再加上前一期的杂志刚刚出来,这几天是她比较闲的时候,这样,单位才派她出了这趟差。没想到签完合同不到半个小时,警察就来了,说是接到报警,有人告她们诈骗。被带到刑警队之后,云里雾里了几个小时就被送到了这里,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搞明白自己的这个诈骗罪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下一步还将发生什么事儿。
杨玲刚给她的被子发出一股刺鼻的臭脚丫子味儿,她不想盖在身上,但又不能不盖,那双脏脏的、湿湿的袜子紧紧地裹在她的脚上,如同一张狗皮膏药贴在她的心里,她感到一阵恶心。恐惧让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她在恐惧中瞪大眼睛,神经高度紧张地捕捉着周围发出的任何声响。闻茹总是感觉自己和监室里的其他人不是同类,她们不会这样就接收自己,她总是感到在自己身上应该发生点儿什么事儿,那样才合乎逻辑。她以前听人说过:刚进看守所的人总是要被人家打一顿的,这是规矩。说是等你睡到半夜就有两个人用被子把你的头蒙住,然后大家都上来打。床边站着的两个人为什么不睡觉呢?她们是不是传说中的半夜蒙被子的那两个人?待会儿关灯吗?灯一灭,自己会不会被她们勒死?
闻茹正在胡思乱想着,站在地下的那个叫“傻姑”的胖子突然走了过来,伸手把她头上束头发的皮筋扯了下来。
“张姐,给你。”“傻姑”笑嘻嘻地把皮筋递给张姐。
张姐看都没看,说:“你干啥?你把人家的皮筋拿了,她明天拿什么系头发?猪脑子!还给她。”
“傻姑”有点儿舍不得似的看了看手里的皮筋,噘着嘴把皮筋扔给了闻茹。
张姐变了个笑脸问道:“傻姑,你刚才讲到哪儿了?”
杨玲也抬起脑袋问道:“是呀,后来呢?把你们按到床上之后咋样了?”
“傻姑”吸了吸鼻子,说:“后来就把我们带到了公安局,人家让我讲跟那个老头的事,我就讲给他们听了。”
张姐追问道:“你咋讲的?”
“傻姑”笑着说:“我就说我在一个巷子口站着,这个老头过来叫我跟他走,我就跟他走了,到一个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特别小的房间。”“傻姑”用手比画着,“只有这么小点儿,床还没有我们的这个大。”
杨玲笑道:“那当然,这是睡几十个人的炕,你那是什么床!然后呢?”
“傻姑”说:“然后我俩就上床干那事了,还没干完,他们就进来把我们抓住了。人家问老头有没有给我钱,我说你们来得太快了,稍微晚一点儿,老头就要给钱了。”
张姐带头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
张姐说:“你真是个傻B,你不会说老头是你的相好的?”
“傻姑”急了:“哼,谁跟他相好?你们是没见他才这么说,七十多岁了,胡子都白了,谁跟他相好?”
“呵呵……”大家又笑。
张姐笑着咳嗽了几声,她制止大家:“小声点儿,别让队长听见了。”
张姐又问:“那你咋又成盗窃了?”
“傻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说:“那些警察问了会儿都走了,他们肯定是出去吃饭去了,我寻思他们不给我饭吃我就拿点儿什么东西,正好桌子上有一个手机在充电,我就拿了藏在我口袋里了。”
“哇,你偷东西都偷到公安局去了,你的胆子比我还大。”杨玲笑着坐了起来。
“躺下。”张姐不让杨玲起来,“后来呢?快讲。”
“没了,就这些。”“傻姑”脸上现出慌恐。
“咋没了?警察是咋知道的?”
“傻姑”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警察进来一看手机没了,就剩下个充电器,问是不是我拿了,我使劲摇头,人家警察有的是办法,拿个电话一打,手机就在我兜里响了起来,后来……后来就把我送这儿来了。”
大家都尽量压低声音笑着,张姐问:“那你不是说进来的时候前面又安检了你一部手机,哪来的?”
“傻姑”神秘地说:“那是老头的,我在他兜里偷的。哼,他还没给我钱哩,不能便宜了他。”
张姐说:“那个烂玩意儿连电池都没有,你偷来有什么用?”
“傻姑”遗憾地说:“不知道嘛,谁知道他的手机没有电池呢?”
张姐说:“你真是天生的贼,人也偷,东西也偷,警察的东西你也敢偷,你不是找死吗?你要是不偷那个手机,说不定人家还不会把你送到看守所来哩,大不了就是个卖淫嘛,这下好,成盗窃了,你不坐牢谁坐牢?”
“呵呵,傻姑,到了监狱你还偷吗?”
“喂,傻姑,那老头放出来了没有?你还认得他吗?出去记得找他要钱哦……”
“呵呵……”
大家都说着风凉话逗着“傻姑”,在大家的笑声中,闻茹的紧张感消除了一些。她虽然觉得胖子的话很可笑,但她却笑不出来。胖子很显然是一个智商有点儿问题的人,这种人在以前是决不会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而现在自己却和她住在一个房间里,还要和她睡在一个床上,在警察的眼里自己和她们都成了同类。说不定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中,这个傻子的地位还要高于她,从刚才抢皮筋的这个动作上看,这个傻子明显是在欺负她。闻茹再次觉得自己会不会真的是在做梦?眼前的这一切太离奇了,她如同进入了一个时光隧道,镜头一下子把她切换到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场景,她的思路相当混乱,精神也很亢奋,她需要冷静下来把自己从这个梦魇中挣脱出来。她努力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可她的思绪起伏不定,她不愿意,想也想不起那些细小的情节,她真的没有办法把自己的位置定格到眼前的现实中。
监室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进入了梦乡。闻茹却躺在那里一会儿紧张,一会儿伤感,可她又不敢翻身,她怕把旁边的人吵醒给自己带来麻烦,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浑身难受极了。床边站着的两个人对她始终构成威胁,她不知道她们站在那里的目的是什么,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警惕地睁大眼睛。
“傻姑”时不时走过来看看她,这让她更是不能安心睡去。夜深了,监室里有点儿冷,一阵凉意袭来,闻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被子的颜色与气味了,她别无选择地紧紧抱着这堆有臭脚丫子味道的棉被来温暖自己冰冷的身体。
渐渐变浓的暖意如同儿子依偎在怀里的感觉,还有自己养的那只心爱的小猫,它躺在自己腿上时也是这样的柔软。记得是两周以前带它去宠物医院打的预防针,本周又该打了,儿子会记得吗?要是自己一时回不去,儿子该怎么办?新换的那个钟点工做的饭菜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哦,对了,信用卡还款日期到了,儿子会记得吗?要是有了不良记录自己可就没有了信誉。哎呀,这可咋办?
也不知道儿子这会儿在干什么?近期他迷上了玩网游,可不要因此耽误了学习呀。其实,网游有什么好玩的呢?上面那些古怪的画面多难看?不过儿子说不喜欢玩网游就是衰老的标志,可自己确实不喜欢那种花花绿绿的背景、形象猥琐的人物,还有听起来让人特别压抑的声音,这都让人犯困,真的,特别犯困,看不了两分钟就哈欠连天了。可儿子就是喜欢,手在键盘上拍得山响,恨不得提个砍刀直接钻进电脑里去亲自参加格斗。每次儿子在电脑上激战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边看电视边织毛衣吧?织毛衣是自己的爱好,看电视的时候手里要是不织毛衣会很难受的,每当这个时候,小猫就在自己的旁边盘成一团睡得那个香哦,那种感觉叫个啥?可能就是叫做“温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