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干活的速度越来越快,天天晚上,别人都还没有干到交班的时候,她就早早地干完上床睡觉去了。
“马文华,哑巴昨天晚上几点钟干完的?”刘平问道,因为哑巴昨晚上跟马文华值一个班。
马文华想了想说:“离接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她就干完了,反正比我快。”
刘平感到奇怪:“还比你快呀?她成快手了还是你坐在哪儿打瞌睡?”
马文华一听见说她干得慢,吓得马上低下了头。刘平接着说:“把哑巴干的活拿来我看看。”
孙敏马上把哑巴晚上干的成品拿到刘平的面前,哑巴紧张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刘平抓了一把仔细地看了看,又摇了摇,见没什么问题,才放心地点点头,对小哑巴竖起大拇指表示嘉奖。小哑巴也不高兴,赶紧低头干活。
刘平说:“哎呀,马文华呀,连小哑巴干活都超过你了,你说你还不是磨洋工?人家才干几批活就摸着诀窍了,你还要干到什么时候才叫会干了?你给我自觉点儿,我要是发现你偷奸耍滑你就试试。”马文华不敢做声。
刘平又看看大家,说:“还有的人也不要以为自己没有事儿,我不说你们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要是不要脸,那我就不客气了。都给我好好干,这是看守所,不是在自己家里知道吗?”
刘平说完,大家都没有反应,只有孙秀莲生气了,说道:“你说谁就点名说,不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哪个人没有认真干?你规定的任务大家都按时完成了,你还要怎么样?干快干慢肯定是有的,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何况人哩。”
孙秀莲说得在理,刘平一时语塞,居然没有做声。
点完名,大家依然坐着干活,沈姐快步走到门口悄声说:“马上安检,快收拾一下。”
刘平听了沈姐的话,人就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一连声地说:“快快,把东西都藏起来。”大家也都跟着忙了起来。
闻茹进来之后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检查,自己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牙刷、牙膏,还有一条毛巾,这些东西还都是张春兰给自己的,也不算违禁品,不需要藏,所以她就站在一边看别人忙碌。
“打火机,把打火机都给我。”孙敏内行地说。
大家把身上的打火机都掏出来递给她,她迅速地在装火石的盆子里刨出一个坑,把手里的三四个打火机放下去,又赶紧埋好。李红霞不放心,走过去把火石拍了拍。
“嗨,拍它干吗?拍紧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孙敏把打火机刨出来又重新埋好,把火石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说:“就放在这里,都不要动了。”
李红霞和王丽娜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藏到了胸罩里,刘平手里捏着两支圆珠笔还没有找好藏的地方。
廊子里向青喊道:“大家都把手里的活停下靠墙站好,马上安检。”
刘平急了,压低嗓门叫道:“孙敏,快点儿,笔还没有藏好哩。”
孙敏也很着急,眼睛快速地转动着,很快,她把一支笔藏在了已经完成的成品袋子里,刘平急得叫道:“把这个也放进去,都放进去。”
孙敏没有听她的,她从洞子里抽出一张报纸乱七八糟捏成一团,把圆珠笔塞到报纸的中间,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把垃圾筒里原有的垃圾放了几样在报纸的上面,这才放心地走开。
“你真不愧是小偷,动作咋那么快?”刘平见东西都藏好了,也放心地调侃道。
孙敏得意地说:“那是,在大街上,只要是我看中的东西,没有一个能溜掉的,凭的就是我这双快手。”
刘平拍了孙敏一巴掌:“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话音未落,队长们带着几个武警战士进来了。
向青命令道:“04全体人员向后转,把手举起来放到墙上。”语气和气氛都很紧张,大家的神情也严肃起来,都迅速按照队长的要求转身、举手,没有一个人不配合的。闻茹听见背后叮叮咚咚一阵响,估计是武警把床上的“大包”和“小被”拆开了。
向队长说:“身上有没有违禁品?”
“没有。”
“要是有就拿出来。”
“真的没有。”
队长们全部过来,挨个儿搜查每个人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搜了个遍。藏在胸罩里面的东西都被搜出来了。闻茹面对着墙,不知道被搜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听见向队长问:“王丽娜,这是什么?”
王丽娜回答:“皮筋。”
向队长问:“皮筋就光明磊落地放着,藏起来干吗?你这样做是错误的。”
王丽娜说:“我扎头发的皮筋坏了,我想换这根用,头上这根还可以用几天,我又舍不得扔掉,就藏了一条,准备自己用的。”
向青说:“皮筋不够可以找队长正正当当地申请,只要你的要求是合理的,我们队长也不会不允许,把东西偷偷摸摸地藏起来的这种做法是不对的,下次不能这样了。”
“是,向队,我藏东西不对,下次绝不这样了。”
向青看了看她头上扎的那条皮筋,说:“你头上的这条皮筋确实要换了,你现在就换下来,把那条旧的交给我。”
“是。”王丽娜把皮筋换上了。
向青又问李红霞:“李红霞,前天我们不是要求把家里寄来的信和照片都收了吗?你怎么没有交出去?”
李红霞说:“我都交了,就留了这一张,这是我妈妈的照片,我想她的时候就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向青说:“大家都想家,要是大家都整天抱着家信和照片看,能有好心情吗?这就是我们要把信和照片收回去的原因。我们帮你们保管着,定期发给你们看,你们要是回家或是下监,我们也会还给你们,所以你们放心。”
李红霞说:“向队,我做错了,以后不会了。”
参加安检的武警又在垃圾桶里查出了一支圆珠笔。
向青说:“所里一次一次做安检,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为什么有的人就不明白所里的用心,还要把违规、违禁的东西藏起来不往外交呢?违规、违禁的东西放在自己的身上,不仅影响你们自己的安全,也对监室里其他人的安全构成威胁,大家都自觉地遵守监规、监纪,严格地按照所里的要求做,大家的安全才会得到保障,才能在看守所里平稳地度过诉讼期,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吗?”
“明白。”
武警又在监室里搜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向青最后又嘱咐了几句,安排大家赶紧整理内务,所有人出去到下一个监室去检查了。大家这才转身,只见早上打得整整齐齐的“大包”和“小被”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了,满床都扔着被子、枕头和衣服,床洞子里的生活用品也被倒在了床上,你的、我的都分不清,大家都埋怨了起来:“每次来安检都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我的枕包是昨天晚上刚打的,今天又给我弄成这样了,真是讨厌。”
“我的抹脸油呢?谁见了?”
“哎呀,我的饼干都碎了。”
……
埋怨归埋怨,大家还是很快就把东西整理好了,监室里又恢复了平静。刘平把藏的东西拿出来放好,问孙敏:“孙敏,你藏的打火机咋没搜出来?我听见翻东西的响声,心都快蹦出来了,要是把打火机查出来,我就得坐监规椅了。”
孙敏得意地说:“哪能查出来呢?我藏的东西都是很隐蔽的。”
“隐蔽啥?都摆在眼前还隐蔽?”
“刘姐,亏你还混成号长了,咋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话,你藏着掖着人家才疑心哩,放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人家就不稀罕了。”
刘平说:“也对。那为什么要把两支笔放在不同的地方?”
孙敏说:“万一查出一支来,还有另一支备用嘛,两支放一起都查走了,要用的时候不就没了吗?你看查走一支,这不还剩一支吗?”
闻茹说:“这叫狡兔三窟。”
孙敏笑道:“叫啥我不知道,但这个法子管用,哪能让她们把我们的东西都拿走。”
闻茹说:“查违禁品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拿走了不就放心了吗?”
刘平说:“屁的安全,哪个想死的是用圆珠笔和打火机自杀的?所里卖烟跟火柴,为什么不让用打火机?”
孙秀莲插嘴道:“打火机有液化气更危险嘛,不让用有什么不对。”
刘平不耐烦了:“看看,看看,知识分子都开始反对了,老孙你也不想一想,你洞子里那一大摞材料都是用什么写出来的?我都交出去了,你再要写的时候用什么写?说话的时候都轻巧得很,担责任的时候就都跟自己不相干了。”
没有人反对。
刚刚收拾完毕,向青带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来了,向青说:“刘平,这是个新进的,先放在04,等安顿好了我再来调整。她叫方芳,是四川人,你给她认真做个安检,她还小,大家都不要欺负她。”
向青放下方芳之后就到办公室去处理事情了,过了不到五分钟,向青就听到一阵吵闹和打斗声,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出去看,她发现声音是从04监室传出来的,马上赶到04监室。隔着铁栅栏向青看见刚刚放进去的方芳双手叉腰站在监室的中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一点儿也不像十几岁的娃娃,活像一个泼妇。向青开了门走进去,其他人见向青进来都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只有方芳还不停口地骂着。
向青问道:“怎么回事儿?”
刘平说:“报告向队,这个小娃娃一进来就问我们,哪个是监室的老大。我问她想干什么,她说她要找老大单挑,说是她要是挑赢了,她就是这个监室的老大了。向队,你说她知道个天高地厚吗?”
向青和蔼地问方芳:“有这样的事儿吗?”
方芳说:“有,咋了?”
向青郑重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老大不老大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你这么小的年龄,怎么有这么古怪的想法?”
方芳没有说话,刘平撇着嘴说:“向队,你别看她年龄这么小,可不是个好东西,刚刚她都说了,她什么男人都见过,她一天能跟十几个男人上床,赚的是轻松钱。我们让她脱衣服做安检,她还不让,她说她只当着男人脱衣服,脱了是要钱的,你看,这是她这么小的娃娃说的话吗?就是个贱货。”
刘平话音未落,方芳就扑了上去,对着刘平又是打又是咬,嘴里骂道:“我是贱货咋啦?关你什么事儿?我自己的身体我愿意卖,与你们什么相干?”刘平本来想结结实实揍她一顿,见向青在跟前就忍住了,她只是防护性地把方芳推开,不让她伤着自己就是了。
“放手!”向青见方芳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满嘴说的这些话连起码的颜面都不要,像一个癞皮狗一样黏在刘平的身上,心里就来气了,她走过去一面拉方芳,一面说:“你小小年纪说这些话不觉害臊吗?你做的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还有脸在这里宣扬?”
不料方芳放开了刘平,冲着向青喊道:“我光不光荣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年轻、漂亮,我愿意卖咋啦,看你们一个个老皮老脸的,你们想卖还没有人要哩。”
一股怒火直冲向青的脑门,她来不及多想,抬手就给了方芳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太放肆了!我这一巴掌是替你妈妈教训你的,让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清醒清醒。”
方芳捂着被打疼的脸,说:“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告你,你不要以为我年龄小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懂法的。”
向青余怒未消,说:“你还知道你年纪小?你知不知道像你这个年龄,你的位置应该在哪里?你应该在你父母的怀抱里撒娇,你应该坐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课。你还高喊自己的身体愿意卖,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连起码的羞耻都不懂,你不配做一个女人。你的所作所为连做一个最低标准的人的资格都达不到,你还敢说你懂法?”
“刘平,你作为一个值日生,好像不骂脏话你就不会开口说话一样,张口闭口的贱货也能骂出口,你好好对照监规的要求检点自己的言行,反思在监室里的表现,完了我再找你谈话。”
方芳瞪大着眼睛看看向青,又看看刘平,没有再说一句话。刘平垂着头,低声答道:“是。”
向青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赵颖丽、于乐秋和冯婉她们几个安检完,都回办公室来,见向青面带怒色,都围过来问原因,向青就把刚才在04监室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
向青说:“方芳才十五岁,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听了都为她感到难为情,但她还认为自己年轻、漂亮、有资本,能做这样的事儿是她的本事。在她的意识里面根本就没有认识到卖淫是一件很丑恶的事情,不知道在哪里学得脸皮那么厚。”
赵颖丽摇摇头说:“现在孩子的一些想法真是让人没法琢磨,她们的审美观好像和大众不一样,美丑也分不清,搞不清楚他们一天到晚想的是什么。”
冯婉马上就提出反对:“我不赞同你的这个观点,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大部分是正常的,思想前卫不假,但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积极向上的,像方芳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她之所以与众不同,与她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冯婉把手里拿的一张表格放到桌子上,说:“你们看她的登记表,方芳从小母亲就去世了,没有人供她上学,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游荡。这样的生活经历,她可能学得稳重、端庄吗?”
向青这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她认真地看了看登记表,说:“是呀,家庭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我们女队羁押的所有人犯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家庭不完整的,不是离异,就是分居。一些年轻的少年犯,也是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里,父母或离异,或去世,没有人管教,从小得不到父母的关爱,缺少温暖。这些都是犯罪的原因,我们可不能忽视这个社会现象。”
“是,但我们的力量有限呀,我们能做的也只能多关心她们一点儿。”于乐秋说。
“不,我们除了多关心她们,我们还要积极地呼吁社会重视这样的问题,只有人人都参与了宣传,才能收到好的社会效益。”
冯婉说:“对,关爱家庭,关心下一代,关注弱势群体,从我们自己做起。”
“对,从我们自己做起。”向青站起身来,“我再去找方芳好好谈谈,你们也多找她谈话,对她要多进行教育,转变她的观点,我相信她的内心还是纯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