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茹终于盼来了第一次提审。
当队长叫她提审的时候,闻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份紧张不亚于她刚刚进看守所的时候。她还没有被提审过,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急得她在监室里直打转转。
门外的冯婉看见了,安慰闻茹说:“你不要着急,是办案单位来问问情况,没有关系的,跟人家好好说。你先出来,站在那条黄线后面等着。”
“是。”
闻茹手忙脚乱地走出监室,急急地走到等候提审的黄线后面站定,很快,就有一位男警察过来给她戴上手铐,叫她跟着他走。闻茹已经不记得上次来的路了,前几天上医院的时候她也没有注意看,反正她觉得从监区到提审室的路太复杂了。从楼上到楼下不说,左弯右拐,出了几道门,又进了几道门,几下子就把她搞得晕头转向了,她也分不出东西南北,只顾紧跟在警察的后面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小巷道里停下了,警察说:“你往右走。”
闻茹就向右一拐,向前走去。面前都是一间间提审室,每个提审室里都有人,里面的设施都是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一排铁栅栏,前面是一张固定的铁椅子,后面是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看来电视真的是在这种地方拍的。闻茹挨个儿走到最后一间,里面也有很多人,她正准备返身回来,却有人叫她的名字:“闻茹。”
闻茹定眼一看,铁栅栏后面的一群人中间,就有那天晚上送她到看守所来的那两位警察。
“噢,是你们呀,你们好!”闻茹高兴地走了进去,那神情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呵,我的大记者,你怎么穿得这么彩色?”办案警察打趣道。
闻茹低头一看,自己穿的是杨玲那天在风场给自己找的那条大红色的运动裤,配着自己的一件粉色衣服,确实不伦不类。
闻茹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没有办法嘛,离家太远了,没有人给我押衣服,穿的都是人家的。”
办案警察说:“没关系,你先坐下。”示意闻茹坐到铁栅栏前的铁椅子上。
闻茹看看那群人,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来是不是也与自己的案子有关系,迟疑地坐下了。
有人问办案警察:“现在就开始吗?”
办案警察说:“那就开始吧。”
一会儿又从铁栅栏后面涌进来五六个人。这回闻茹看清楚了,那是一帮记者,都拿着长、短相机对着闻茹咔咔拍照。
“请让一让,我们也拍拍。”这是电视台的,他们扛着摄像机。闻茹真的很后悔穿这条裤子下来,万一把它也拍下来上到电视里,自己成什么形象了?
一阵忙碌之后,有人把采访的话筒从铁栅栏里塞出来举到闻茹的嘴边,问:“你认为你的行为犯法了吗?”
闻茹回答:“怎么会?当然没有,我要是认为犯了法,我还做吗?”
问:“你为什么要签这个合同?”
答:“单位委派的工作嘛。”
问:“单位为什么要签这个合同?”
答:“大家都是搞媒体的,应该知道媒体靠广告生存。”
问:“你们有新闻从业证书吗?”
答:“当然有。”
问:“据我们调查,你们记者站的工作人员就没有。”
答:“有的人可能没有,他们的身份也不是记者,他们只是通讯员。”
问:“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搞新闻?”
答:“新闻是没有界限的,只要正当,哪里都能做,不受地方保护主义的制约。”
问:“可据我们调查,你们搞的新闻就不正当,你怎么解释。”
答:“我愿意接受警方的调查。”
问:“你们杂志社到底是以做新闻宣传为主,还是做生意为主?”
答:“二者兼顾,宣传是我们的责任,做生意是我们的生存依靠。”
问:“你们的生存法则是什么?”
答:“存优去劣,适者生存。”
问:“你犯了法,回不去了,你知道吗?”
答:“不知道。”
问:“你既然喜欢这里,就好好待着。”
答:“谢谢。”
……
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了好几遍,那帮拿照相机和摄像机的人才走掉了,最后剩下了闻茹和那两个办案警察。这两个警察一改以前的那种恶劣态度,对闻茹非常的客气,说话也很文明,这对闻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他们又问了闻茹一些以前已经问过的问题,还对闻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把刚才问答的笔录给她看了看,让她按上了手印。
闻茹问:“警官,请问您贵姓?我怎么称呼您?”
“哦,该死!”警察自责道,“这都是我们的疏忽。”
警察把证件掏出来递给闻茹看:“你看,这是我们的证件。”
闻茹看了看,记住了一个姓赵,一个姓林。她把证件还给赵警官,问:“赵警官,我的事情会怎样?”
赵警官说:“等调查吧。”
“时间长吗?”
“不会太长。”
“能不能给我儿子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闻茹说,“赵警官,我是单身,我儿子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照顾,我很担心。”
赵警官说:“我们已经通知你儿子了,他已经知道了,他自己会安排自己的生活,你不要担心。”
“真的?”这消息让闻茹太意外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好吗?”
赵警官说:“你进来的第二天我们就按规定通知他了,他现在很好,他让我们转达给你,让你好好的,不要担心他,他会照顾自己的。”
“谢谢。”闻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太好了,我只担心这个,他知道我在哪里我就放心了。谢谢,谢谢。”
闻茹的态度让警官们很受感染,他们叹了叹气,安慰道:“好好待着吧,不要想得太多,我们知道你是工作上的事儿,不同于那些危害社会的人。”
闻茹问:“我们的事儿很严重吗?”
赵警官说:“现在还是侦查阶段,有些事儿还不能跟你说,你也不要多想,知道儿子好好的就行了。”
“好的,谢谢。”闻茹问,“警官,你们什么时候再来提审我?”
赵警官说:“调查需要的时候我们就来了。”
赵警官犹豫了一下,问:“你在里面受欺负了吗?”
闻茹说:“没有呀。”
“没有人打你吗?”
闻茹笑了起来,说:“没有,我没进来之前也以为这里很恐怖的,进来之后才知道,根本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很好的,极少数的人有打、骂人的现象,这里的队长知道了都要严管的,哪里会有人打我?”
“哦。”看赵警官的神情,他可能对看守所里面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那就好,我还想着这里很不文明哩。”
“不是,真是俗话说的那样,百闻不如一见,我自己进来了才知道了真实的东西,以前也跟着别人瞎说着哩。”
回到监室,闻茹心情很好,上厕所的时候还哼了两声京剧。她正在那里自娱自乐,“傻姑”喊道:“咦?看,蜘蛛。”一只蜘蛛从屋顶掉了下来。
“蜘蛛有什么稀奇的?大惊小怪。”孙敏说。
“不是,不是,它抱着孩子。”“傻姑”指着悬在半空中的蜘蛛说,“看,它抱着一个小蜘蛛。”
“哦?”大家听见了稀奇,都聚过来看。
只见一只大一点儿的蜘蛛顺着它自己吐的丝,从上往下滑了下来,它的爪子之间紧紧抱着一只看样子才刚刚成形的很小的蜘蛛,它忙忙地爬上爬下,似在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是它的孩子吗?”马文华问。
“肯定是。”李红霞说,“不是它的孩子它抱着干吗?”
“哦,不要动它,让它自己走。”闻茹看到蜘蛛的行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味,“可怜死了。”
刘平见大家都看蜘蛛去了,坐监秩序就乱了,说道:“干啥?都坐好,看个蜘蛛都那么兴奋,都坐好。”
突然,王丽娜从后面一巴掌拍过来,那只大蜘蛛怀里抱着的小蜘蛛没有了,大家都兴趣索然。那只大蜘蛛并没有马上跑掉,而是在原地忙碌着上下爬动,似乎在寻找自己刚刚还抱在怀里的孩子。
李红霞遗憾地说:“哎呀,干吗呀,你咋就这么狠心?打它干吗?蜘蛛也是生命嘛,你把它打掉了,它那么小怎么活下去?”
刘平也埋怨道:“叫你坐下,又不是让你打它去,看见蜘蛛是好事儿,你打它干吗?怪可怜的。”
王丽娜说:“有什么可怜的?迟死不如早死,活着累。”
刘平说:“你看在人家抱孩子的份上你都不应该去伤害它,一个蜘蛛嘛,碍你啥事儿?真是一点儿爱心都没有,难怪你做那么缺德的事情。”
王丽娜很恼火,说:“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说我的案子,哪个进来不是缺德进来的,难道是做了好事进来的?”
看见王丽娜把蜘蛛打掉了,闻茹心里非常的难过,她总觉得那只小蜘蛛就像自己的儿子,明明它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生活再艰难那也是一种幸福。而现在却被人家活活拆散,两下里都无依无靠了,心里面的那种伤感油然而生。但她怕大家又吵起来,就赶紧劝住了。
刘平仔细瞧了瞧闻茹,问:“喂,你今天提审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好消息?咋这么高兴?”
闻茹说:“没有什么好消息,就是我儿子知道了我的事儿。”
刘平说:“你儿子知道了你的事儿你还高兴呀?你脑子有毛病呀?”
“咋啦?”
“儿子知道妈妈坐牢了,能是好事儿吗?还高兴得起来?”
“不是高兴,最起码他知道了我的去向,不会害怕了。”
刘平说:“那他就更害怕了,你想,妈妈都进了大牢了,儿子能不害怕吗?”
一句话说得闻茹心又紧了起来,确实,儿子能不害怕吗?妈妈是在看守所里,不是外出做采访了,还不知道他吓成什么样子了。闻茹刚才的好心情立刻化为了乌有,心里刚刚出现的阳光又布满了阴霾。
“你这个人就是不愿意别人好。”王丽娜不满地说刘平,“人家郁闷了这些天,刚刚心情好了一点儿,你就冷不丁几句话,说得人家心里难受。是不是别人难过你就开心?”
“咦?你这话说的,哪个难过我也不伤心,哪个开心我也不高兴,与我什么相干嘛,说几句实话嘛,你跟着着什么急?”
“谁着急?看见有人故意刺激别人,我就看不惯。”
“看不惯你就不看,我说几句话还要问问你爱听不爱听?”刘平很生气,拿话刺她,“我们说的是孩子的事儿,你知道个什么?你又没有孩子,你哪里能体会我们的这种感情?自己可以受苦受难,可孩子受点儿委屈那就揪了妈妈的心了。有的人不能感受这种心情,还伤害别人的孩子,这才是猪狗不如哩。该死!”
王丽娜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刘平,你说谁?”
刘平也不示弱,故意轻慢地说:“说你,咋啦?说错了,还反了你了?”
没想到王丽娜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刘平的衣领,挥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你这个毒贩子才是猪狗不如哩,你伤害了多少人家的孩子,你才该死。”
估计刘平从来都没有挨过别人的打骂,王丽娜这个突然的行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一下被打懵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倒是孙敏一下子把王丽娜拉开了,呵斥道:“王丽娜,你还敢打值日生?你胆子太大了。”
“狗屁值日生,她就不配。”
刘平蒙了一会儿,如梦初醒,她跳起来朝王丽娜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不一会儿两人脸上都挂了彩,但依然都不服输,互相揪着对方的衣服不放手。
“队长来了。”有人喊道。
打架的和劝架的听见喊声都一起放了手按规定坐好了。不一会儿,赵颖丽走了过来,问:“04什么事儿?”
刘平装着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赵队。”
“没事儿?没事儿你们按报警器干吗?”
“报警器?谁按报警器了?没有啊。”刘平也感到奇怪。
“没有人按报警器怎么会自动响呢?是不是坏了?”赵颖丽问。
刘平不想让队长发现她们打架的事儿,就拿句假话想糊弄过去算了,说:“哦,刚才‘傻姑’擦墙着哩,是不是她不小心碰到了?”
不料“傻姑”一听急了:“不是我,是马文华按的,我没有按,是她按的。”
“马文华?”赵颖丽感觉有问题,“马文华干吗按报警器?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没有,赵队,我们能有什么事儿?监控上不是都能看见吗?”
赵颖丽说:“监控是滚动的,说不定正好我没有看见。马文华,你说是什么事儿?你不会是想找个刺激吧?”
马文华说:“她们打架我才按的。”
“谁打架?胆子还不小呀?吃欢了?打架?不知道打架是违犯监规的吗?”
刘平赔着笑脸说:“知道,赵队,我们哪能打架呀?04是最和谐的,大家都像姐妹一样,哪能打架呀。”
“你过来。”赵颖丽把刘平叫到门口仔细看了看:“你还说没打架?你脸上的伤是哪来的?不说是吧?好,我进来看。”
刘平赶忙说:“别,别,赵队,我们没有打架,我和王丽娜闹着玩儿的,太郁闷了,跟她过过招,就是好玩儿。”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王丽娜。”
王丽娜也笑着走到门口:“赵队,我俩闹着玩儿,哪会打架呀?特别是你值班的时候,哪能不遵守监规,给你惹麻烦呢?”
“嗯。”赵颖丽似信非信,“真的?我告诉你们,只要谁打架,一经发现,立马坐监规椅,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是。”
赵颖丽走后,刘平用手指着马文华说:“好,你有种,你等着。”
王丽娜也看着马文华,眼神又露出了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