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张春兰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不管做啥事儿,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特别的顺当。可是现在呢?”张春兰苦笑了一下,说,“安排值个班,差点儿出了人命。喝凉水都塞牙缝呀。”
闻茹安慰张春兰说:“这也不能怪你,她自己有病,你有什么办法?事实上你从来都没有安排她值过班,你平时那么照顾她,我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队长不会怪你的,队长来调查还有我们这些人为你作证哩。”
以前闻茹不怎么说话,这会儿说了这么多,张春兰似乎有点儿吃惊,她冲闻茹点了点头,说:“谢谢,谢谢。”停了一会儿,张春兰又说:“队长哪能不怪我呢?所里规定重刑犯是不值班的,我偏偏同意她值班了。我见她那么真诚,尊重她的意见,哪曾想她会犯病呢?要是不值班说不定她就不会犯病了,不怪我怪谁?”
杨玲说:“平时见她那么健康,哪里想到她有病,她又是‘铁姑娘’,又是‘战斗队’的,我还以为她是练了功夫的,没想到值个班就倒下了。”
李红霞说:“不是值班就倒下了,可能她本来就有病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过这会儿碰巧发作了,这能怪张姐吗?”
“就是,不要为她伤脑筋了。”大家都劝张春兰。
“我能不伤脑筋吗?我自己的事儿还没个谱,又添这个乱,明天还不知道向队怎么处理我哩。”
丁喜说:“爱咋处理就咋处理,我们先睡好觉,养点儿精神明天挨骂。睡,睡,都不要说话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快睡,快睡。”
第二天,队里果然就对监室做了调整,04监室的张春兰、杨阳和杨玲都被调走了。队长在走廊里宣布完调监室人的姓名之后,被调监室的几个人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张春兰因为违规安排值班,被撤掉了值日生,大家都觉得张春兰很冤枉,但张春兰自己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她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东西用一个床单包好,对角一系,像要出门的样子。
闻茹和大家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觉得付月英出事儿不应该处罚张春兰,张春兰虽然平时骂骂咧咧,语气很硬,但她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做事儿基本能做到公平公正。闻茹和大家一样真的希望她能留下,但她刚来,既帮不上忙,又说不上话,人微言轻,她有什么能力左右队长的决定呢?马文华哭了起来,更增加了每个人心中的不快。
“哭什么?调个监室嘛,我又不是去死的,说不定来个新值日生比我好,那时候你们就要笑了。”
没有人说话。
张春兰问杨阳:“你咋不收拾东西?”
杨阳歪在厕所台上抽烟:“我有什么可收拾的,穷光蛋一个,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收拾啥?”
倒是杨玲还收拾了一堆东西,杨玲说:“调监室也好,你张姐不在了,04还有什么待头?”
张春兰问:“你到零几?”
“07。”
张春兰又问杨阳:“你呢?”
杨阳说:“不知道,我才懒得管哩。”
张春兰说:“也是,管他到哪,还不是在这个廊子里,都好好的就是了。”
只是调个监室,大家心里都酸酸的难受,这要是生离死别那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不一会儿,向青和冯婉过来了,她们把张春兰、杨阳和杨玲都带走了,又从别的监室调过来三个人,一个是从04监室刚调出去不久的孙秀莲,一个不认识,还有一个是戴着白帽子的回族女人。
孙秀莲好像比调走之前憔悴了许多,低着头也不说话,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认识的那个人四十岁左右年纪,头发花白,精瘦精瘦的。特别是脸上,像被刀削过似的一点儿肉都没有,越是显得两个颧骨比别人的突出。一双眼睛却很明亮,眼珠子灵活地闪动着,显出她的思维很活跃。戴白帽子的女人五官很周正,长得白白胖胖的,动作也很缓慢,一看就是不太操心的人。调度完毕,向队长进来指着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给大家介绍:“她叫刘平,暂时由她做04的值日生,大家要支持和配合她,共同把04的卫生、内务搞好。关键是注意安全,大家都要多长个心眼,互相监督,再不要出什么事情了。”
“是。”刘平一个人回答道。
“怎么?大家都不回答,是对我们的处理有意见?”
还是没有人回答。
向队长抱着膀子来回走了两趟,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大家都对我们作出的处理不满意,甚至还有人认为我们处理不公,觉得张春兰冤枉,是这样的吗?”
沉默。
向队长也不强求大家表态,接着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责任首先在我,我已经向所领导作了汇报,我还会进一步作检查,等待所里的处理。张春兰因为她的案子复杂,所以迟迟没有结案,大家都知道,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一年多了,目前是我们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她做值日生期间,基本能配合队长工作,也确实尽心尽力为大家解决了不少生活上的难题。我们也作了调查,她没有刷过别人的账,也没有霸占过别人的衣物,和我们其他的值日生相比,她还是比较尽责的。”向队长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语气也硬了起来,“但是,04这次出的问题与她却有直接的关系,所里一再强调重刑犯不安排值班,她却对所里的规定充耳不闻,居然自作主张让付月英值班。”
向队长语气沉重地说:“大家好好想一想,好在杨阳及时发现了付月英的病情,因为抢救及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假如没有人发现,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万一付月英因此而丧失了生命,那不仅是我们所里,甚至还会引起全国监管场所的轰动,说不定还会被别人误传成一些另外的版本,被谣传成他杀也是有可能的。这种事也不乏先例,后果不堪设想。”向队长说,“我们鉴于张春兰平时的表现,并在出事之后能积极参与抢救等一些好的举动,就取消了对她的其他处罚,只是把她的值日生撤销了,并调了个监室,以示惩戒。不然,按规定还要关她的禁闭,最轻也要坐监规椅。大家都要清楚地认识,处罚只是一种手段,但绝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我们希望大家都严格按照监规、监纪来对照自己的言行,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大家的安全必须我们大家都齐心努力才能得到保证,只要有一个人思想不通都是不行的,大家都不要掉以轻心。”
没有人说话。
向队长说:“在事情发生之后,大家都积极地对付月英施救,没有袖手旁观,特别是丁喜表现得最为出色,我要请示所里对丁喜进行物质奖励。”
“谢谢队长。”丁喜问,“付姐咋样?”
“鉴于04有两个重刑犯,生活上多有不便,我们决定给付月英也调换个监室,她已经出院了,身体也恢复了健康,大家就不要为她担心了。”
向队长指着孙秀莲对大家说:“这个不用介绍,大家都熟悉。她刚从04调出去,这次再调回来,一是我们队长的安排,再者也是她自己的一再要求,她跟我们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我们也相信她,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假如以前在04发生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是决不会姑息的,我希望孙秀莲记住,我也希望大家都记住。”向队长最后介绍道,“她叫法图麦,是回族,我希望大家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和习惯,在生活上多给予她照顾,绝不允许歧视或者是故意为难等事情发生,我希望我们04有新人的加入以后能够齐心协力、互相体贴、彼此多一些理解和帮助,保持一些好的传统和作风,营造一种和谐、宽松的生活、学习、生产氛围,继续争创文明监室。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声音不是很响亮。
“到底有没有?”向队长问。
“有。”这次似乎声音大了点儿。
“好,我们看大家今后的行动。”
队长走后,刘平发话了:“向队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再啰唆了。不过,我还是先说说我的规矩,免得以后大家不好相处。我这个人讨厌多说话,也讨厌别人多说话。不过,我说的话虽然少,可一句就是一句。我还有个习惯,就是把不听我话的人当我的敌人,对敌人应该是什么态度,大家就想去,我的话完了。”刘平说完,目光冷峻地在大家的脸上扫了一遍。闻茹突然发现,刘平的目光里含有的就是她进来那天晚上看见的那股令她胆寒的恶意,一种不祥的预兆浸透她的全身,她不敢再与刘平的眼神对视。
“大家都要互相监督,发现有谁做违规的事情,立马告诉我。还有就是手脚要干净,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定不能动,别人的床洞子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决不能翻,要是被我发现了,那决不会客气的。坏习惯是决不能惯的,都记住了?我可不像你们的张姐好脾气,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闻茹突然想起杨玲给过她几小袋洗发水,杨玲现在走了,她自己又没有钱,要是人家问这些洗发水是哪里来的她咋说?因为她知道杨玲也没有钱,这些洗发水也不会是她自己买的,从哪里来的她不知道,万一有人说自己的丢了那还说不清楚了。她决定把它拿出来交给刘平,宁愿自己不洗,也不能给自己惹麻烦。
闻茹把洗发水从床洞子里拿出来递给刘平,说:“刘姐,这是杨玲的,她走了,给你收着。”
刘平没有接,说:“那就留给你自己用吧,反正你也没有账。”
闻茹说:“还是交给你保管吧,我用的时候再找你要,这样规矩一点儿。”
“也好,你要的时候跟我说。”刘平拿着洗发水对大家说,“看见没有?人家这才是见过大世面的哩,凡事都有个规矩,不然就乱套了,都学着点儿,知道吗?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事情我今天也说清楚:我们都是凡人,不是哪吒有三头六臂,死个一次、两次的没有关系,看看你也很平常嘛,所以,都安分点儿,不要想些没有用的事儿。不过,要是谁什么时候想死着过过瘾,就跟我说,我成全你们,记住了吗?”
大家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咋啦?没听见?哼,我告诉你们,只要奶奶在04一天,你们就给我乖乖待着,你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想死现在就死,不然就再没有机会了。现在我数三下,要是在我数的时间里不死,再就不要起这个念头,不然我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刘平开始数数:“一……二……三,好,大家都看见了,我已经给你们机会了,你们自己不珍惜就不要怪我,从现在起,你们就给我好好的,不要再找麻烦了。”
刘平说完,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很放松地坐到一个小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晃荡着,孙敏赶紧把烟点上递给了她。刘平不像张春兰那样抽烟的时候到厕所去抽,她就坐在监室的当中,毫无顾忌地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