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前面咣咣铁门响,全监室的人都站了起来。
“开风场了。”有人喊道。
看见大家都忙活着,闻茹晕头转向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张春兰招呼大家:“把不用的东西都拿出去放在风场里,监室里尽量少放点儿。”
“是。”大家都答应着。
一会儿,监室里面的那扇门开了,冯队长站在上面喊:“集体出,集体进,值日生操个心,都注意安全。”
“是。”几个监室都答应着。
张春兰说:“出出出,都出去,动作快点儿。”
闻茹跨出门去,只见外面是一块十平方米的空场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靠门的一角堆着几个纸盒子和一摞小塑料凳子。闻茹见大家都拿小凳子坐下了,她也拿了一个坐到边上。
原来这就是风场,放风原来就是这样,她为自己昨天晚上看见了楼下的空场子产生的想法感到可笑。闻茹心想:幸亏没有到楼下去放风,不然见那么多人,丢人死了。
杨玲在纸盒子里扒拉了一阵,找出一条红色的运动裤递给闻茹:“给,你把这条裤子洗一下先换着穿,要是你家里给你押衣服了再放回去。”
“谢谢。”闻茹真的很感谢,她知道不可能有人来给自己押衣服,家离这里相隔千万里,儿子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完全独立,谁能来管她呢?倒是在这里,这些自己以前认为是社会的渣滓的人给予了她莫大的关心,问她饿不饿,想她没有衣服换,给她找衣服。要不是她进到这里边来亲自接触,她哪里还能想到这类人也有这么善良的一面?闻茹的眼泪不由得又流了下来,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赶紧擦掉了。张春兰看了看闻茹,没有制止她。
隔了一会儿,杨玲又从后面塞给闻茹几袋洗发水,偷偷对她说:“你留着,洗澡的时候用。”
闻茹不能推辞,她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接受别人的馈赠。她见杨玲说话和动作都那样隐秘,就知道不便公开道谢,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是对着杨玲连连点头。
“各监室把洗澡的东西都准备好,一会儿就洗澡了。”沈英在廊子里通知。
“是。”
大家都准备洗澡的东西,闻茹什么都没有,就站在一边看别人收拾。张春兰看见了,把一个公用的脸盆递给闻茹:“给,你先用这个,等你有新的了,再还回来。”
“谢谢。”
张春兰又小声对闻茹说:“杨玲给你的东西,你先用着,没有了对我说。”
“谢谢。”这是闻茹现在唯一能表达自己心意的两个字。
洗澡是以监室为单位进行的,本来是一个监室洗完,再放另一个监室进去洗,但大部分人速度都很慢,有的是洗不快,而有的是不愿意早早出去,所以大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洗完。前面的还没有出去,后面的又进去了,浴室又不大,许多人都拥进去显得非常拥挤。值班队长在走廊里巡视,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沈英就在浴室的门口或是在浴室里面监督,指挥着进进出出。
浴室门口放着一排脸盆,把本来就很窄的通道堵得没有了下脚的地方,脸盆里乱七八糟堆放着换洗的衣服、毛巾和洗漱用品。浴室里十几个喷头都喷着热水,每个喷头下面都拥着几个人,满房的雾气弥散着类似于桑拿房里的怪味,让人不能畅快地呼吸。少数几个人拿着瓶装的洗头膏和沐浴液,大多数人都用的是袋装的洗发水,用完的空袋子随手就扔在地上,空袋子又顺水流到下水道口,袋子越积越多,本来就很小的下水道口被堵住了,很快,地下的水就没到了脚面。
“不要往地下扔东西!”有人不断地提醒着。
“你抢啥?你要洗我不要洗?”
“别挤!看着点儿!”
“挤咋了?在你家呀?”
“闭嘴!都不要找不自在!”小摩擦不断发生,各监室的值日生大声制止着,所以矛盾并没有升级。
闻茹端着张春兰给她的公用脸盆,踌躇地站在门口寻找可以立身的地方。
“04快点儿洗,后面还有那么多监室,都动作快点儿。”沈英站在门外叫道,“哇塞,不要把东西往地下扔,看把下水道都堵住了。听见没有,狗日的。张春兰,叫你们家人把地下的东西都捡起来。”
张春兰满脸都是泡沫,她站在水管底下眯着眼叫:“捡起来,谁扔的?不要往地下扔东西,快捡起来!”几个人低头捡地下扔的一些乱东西。
闻茹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放盆子的地方,她正准备脱衣服,门外又拥进来一群人,浴室里更加转不动了。现在每个水管底下又多了几个人,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的迅速,你推我挤地像打仗一样。闻茹脱衣服的手停了下来,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脱衣服跟她们一起去挤呢,还是不洗算了。水不断地溅到闻茹的身上和脸上,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张望着。
闻茹看到在一个水龙头底下有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仔细一看,原来是她们在帮一个人洗澡,闻茹以为那个人是值日生,或是哪个有面子的有钱人在享受特殊的待遇。她心想:唉,这种地方还是不公平的事情多呀,连洗澡都要人侍候,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个人不大正常,因为别人给她洗的时候她还不停地用手推或用脚踢着,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
沈英推开门大声喊道:“你们给她洗干净点儿,她身上太难闻了,天天在监室给她擦都不行,把那个浴液、香皂多打几遍。”
正在帮忙洗澡的人高声回答:“知道了,已经洗了好几遍了,她就是不听话,累得我们一身汗,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洗呢。”
“把她洗干净之后你们再洗。”
“是。”
闻茹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头看见马晓萍端着一个脸盆站在她的身后朝她使眼色,闻茹赶忙闪到旁边。
马晓萍低声问:“闻总,咋没有消息了?”
闻茹说:“我也不知道呀。”
马晓萍急切地说:“闻总,办案的还要来提审的,要是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闻茹说:“要是他们问的事情我知道咋办?那还不得实事求是嘛。”
马晓萍着急地说:“傻子才实事求是哩,你就说是上面派你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把责任都推到上面嘛。”
闻茹说:“有什么责任?正当的工作嘛,再说,合同是我签的呀。”
马晓萍说:“那也不能承认,你就说合同是领导签的,跟你没有关系,他们还能去验笔迹吗?”
闻茹说:“那咋行,不能说瞎话嘛,我跟人家企业的老板面对面地签的字,咋能否认呢?”
“哎呀!”马晓萍跺着脚说,“你咋这么不开窍!我们号长告诉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明白吗?管他的,一概不承认就完了。”
闻茹犹豫着没有说话,马晓萍又叮嘱说:“你记住,不能承认,不管说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行了,记住了吗?”
“这个……”闻茹还是不能完全接受,“我们现在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等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说吧。”
马晓萍提高了嗓音:“等了解清楚就晚了,你就听我的没错。”
“马晓萍!你干啥呢?”
闻茹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马晓萍已经像一条泥鳅一样滑得没有了踪影。透过浓浓的雾气,闻茹看见向青站在浴室的门口,脸上带着一副焦急的神态,她手里捏着门卡、笔记本和一串钥匙,冲着站在门口的沈英大声地问:“怎么能把同案放在一起洗澡呢?冯队长呢?”
沈英对向队说:“向队,人是我放的,我怕人多时间紧,轮到后边监室洗的时候没热水,所以,我就让两个监室合在一起洗了。”
“那也不能把同案放在一起呀,你来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连这个基本的规定都不知道吗?”
沈英一脸尴尬,说:“对不起,向队,我刚才一着急把这事儿忘了。”
“冯队呢?”
沈英探过身子向后边的监室边望边说:“冯队刚才肚子疼得厉害,她跑到后边的空监室上厕所去了,让我在这里看着,她说马上出来的,怎么这么长的时间呀?”
向青听后嘱咐沈英立即把马晓萍给叫出来,自己大步地朝后面走去。当她走到空的11监室的时候正好看见冯婉从里面出来,冯婉弯着腰,用手里拿的对讲机顶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墙从里边走出来,只见她脸色煞白,额头上挂着一层汗,见了向青,小声地说:“向队,我肚子疼死了。”冯婉说完一个趔趄就要倒下。
向青见此情景哪里还有埋怨的话,赶紧上前一把抱住冯婉大声喊道:“沈英,沈英,快叫大夫。”
向青在心里埋怨自己太粗心,昨天早上冯婉来值班的时候就对她说,自己的肚子这几天一直时不时地疼痛,说想到医院去看看,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要是平时肯定马上就会得到批准。但今天正好遇到有两位队长倒班休息,只有向青和冯婉上正常班,如果让冯婉也去休息,监区里就只剩下向青一个人了,她倒不是怕自己吃苦受累,而是怕万一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向青就没有多问冯婉的病情,只是敷衍了几句就过去了。她刚才去参加一个临时会议的时候,还叮嘱冯婉注意洗澡时的安全和秩序,却忽视了她从昨天到现在窝在监区三十几个小时了。冯婉本来就生了病,又连着值班,今天又紧张地盯着一百多人进进出出地洗澡,因此,身体就扛不住了。
大夫一会儿就到了,大家一齐把冯婉弄到医务室去,向青因为监区没人,离不开,她没有跟下去。
“04出!”沈英在浴室门口喊。
“出!04快点儿出!”张春兰边洗边接口大声招呼道。
洗澡已经来不及了,闻茹拿起毛巾擦了把脸,端着脸盆回到了监室。闻茹的心情非常郁闷,她琢磨着马晓萍刚才跟自己说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既然认为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还要说谎呢?明明是自己跟人家签订的合同,偏偏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儿,这可能吗?再说,正常的工作为什么涉嫌犯了诈骗罪?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相信警察也不会随便抓人的,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会不会事情原本就不是马晓萍她们说的那样?马晓萍她们是不是早就与企业发生过什么了?诸多的疑问充斥着闻茹的大脑,使她又有些发晕。闻茹用手按着太阳穴,心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