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发现,良诚永远是忙碌的。
五更一到,良诚就起床了,穿衣洗漱整理一番后,吃上简单的早点,然后再上朝去。下朝之后,便在东宫殿处理国事,一忙就是一整天,午膳是在东宫吃,晚膳时,他会叫人来请云雪过去一起用膳。
自那日在东宫用过一次晚膳后,对于良诚后来的邀请,云雪每一次都拒绝了。
她觉得拘谨,更确切地说,她还有一个萦在心头的结——她云雪,既然已经住在了宫外,就应该享受宫外宁静的生活,何必又厚着脸皮,跑到东宫去用晚膳?她用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
云雪高傲,可是良诚更固执,每到傍晚某个时候,必会叫人来请她,风雨无阻,听云雪说不去后,来人也不勉强,神色如常地回去覆命。
这样每天来请,每次拒绝,第二天照样来请,渐渐的,云雪觉得累了,她想问缘由,良诚之所以这样做,总该对她解释一下他的理由吧?可是良诚每晚回府,不是伴着星星就是顶着如墨的夜色,虽然他面上微笑从容,但却难掩其疲惫之色,所以云雪的疑问,始终藏在心里。
终于有一天,云雪在下午时分,借口去外逛逛,坐着府里的马车,跑到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找了个茶楼,听起了说书,夜暮降临的时候,她又逛起了夜市,尝起了京中那有名的各色小吃。
她在这里走马观花,流连忘返,尝美食,看京城夜色。街上人来人往,拥挤异常,她却浑不在意。陪同她一起出来的是她的丫环秋碧和管家福叔,还有两名侍卫。
临近傍晚的时候,管家催了云雪一次:“姑娘,该回府了。”
云雪道:“急什么,晚上我还要逛夜市,听说宣华门夜市很热闹,我好久没来了。”
半个时辰后,秋碧来劝:“姑娘,王爷一定还等着您一起用晚膳,我们还是回去吧!”
云雪正在吃一串麻辣豆腐,听了很不高兴:“王爷知道我不会和他一起用晚膳,不会等的。”想了想,对身边的侍卫张强道:“你去回个话,就说我今晚也不会去东宫用膳。”唉,这样说出来,心里是不会舒服一些?
直到夜市收市,云雪才回到赵府。
她走进自己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良诚,他坐在她的厅堂里,正在翻阅着什么,他的面前,放了一叠的折子,看得出,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不知为什么,云雪突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感觉良诚就像一个丈夫,正等着任性的妻子夜晚归家。
这种感觉很怪异,也很不好——云雪摇摇头。
她缓缓走上台阶,思索着如何开口,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难以说出口。
她站在门外徘徊,犹豫不决,良诚却早就发现了她,他站起身来,将她轻轻一位,就拉进了屋里。
“你预备在门外站多久?”良诚责备道。
云雪挤出一个笑容“你回府了?怎么还不休息?”
“休息?我也想啊!”宫灯闪烁,良诚的脸色也隐诲莫名,“可是某人一直不回家,我哪里能放心休息?”
原来,他真的是担心她!云雪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我现在回来了,你可以去休息了。”云雪故意说。她悄悄看他,果然,听到她的话,良诚皱了下眉头。
“我还没吃晚饭……”良诚忽然道,“你这么晚回来,一定也饿了,陪我一起?”他的目光充满探询,还带着一丝微微的期待。
这样的良诚,云雪根本无法拒绝:“好!”
赵府的菜,都是家常菜,但厨子却是曾做过宫中御厨的,菜的色香味甚是吸引人,没等菜上齐,一向矜持稳重的良诚,已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吃了起来。
云雪久久没有下箸,只觉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是她,将良诚高贵的太子形象变得如一个平常百姓一般。
良诚吃了几口,速度放慢下来:“你为什么不吃?”他看着云雪内疚的眼睛,似乎突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你呀,你真是一个——傻孩子!”
云雪全身一震,他这样说她,哪里是责怪,分明是亲昵!她心里不知是喜是忧,看向良诚的眼里,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是吃了一点菜,陪着良诚,直到他放下筷子,她才随他起身。
饭后,她又陪他在夜色中散步,两人不发一言,在树影中缓缓走过。一路上,不时会遇见值班的带刀侍卫。
良诚回府的时候,负责东宫安全的侍卫们,也会一起随他回来,早晨良诚上朝,又随他一起回东宫。一来二去,侍卫们都把赵府当成了第二个家。
在知善和高轶他们看来,云雪自然是太子殿下最亲密的人,但说到究竟有多亲密,谁也不好回答,因为良诚和云雪,二人并不是同居一室。然而东宫的侍卫们彼此心照不宣,丝毫不曾懈怠对云雪的保护,太子殿下对云雪姑娘的情意,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
早点成婚吧——多少人的心声!
云雪听不见这些声音。她依然拒绝良诚的晚膳邀请,依然独自在赵府中用餐,虽然有时候,一个人吃饭会有些无味,但总比不自在的好。
这天傍晚,良诚遣来传话的人是知善。
知善是自愿来的——每次看到太子殿下一个人孤单地用膳,食不知味而日渐消瘦的身影,知善心里对云雪的怨,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厚积薄发,终于,这一天暴发了。
知善也和前来传话的小太监一样,先是好意相请:“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到东宫用晚膳,希望您前往。”
云雪也正闲得无聊,虽然她有些诧异知善公公的到来,但是她曾说过的话,她也不会因知善的到来而收回:“善公公,回去告诉太子殿下,云雪不去东宫,抱歉!”
云雪习惯性地挥挥手,接下来的一幕,应该总是那么相似——知善对她施上一礼,然后面不改色地回去。
然而这回,云雪没有看到想像中的场景。
她诧异地看见知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手中洁白的拂尘也搁在了地上。
“善公公,快请起,你这是做什么?”云雪有些惊讶。
“姑娘,奴才有话说!”
“起来说话吧——”呀,善公公的眼睛竟然湿润了,这是为啥呀?
“太子殿下,他很苦的,这么多年来,他为了大周,为了国事,一直不曾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很少按时吃饭,姑娘您说不去吃饭,对您倒没什么,您还可以在府里吃呀,可是殿下他不同,他会继续批阅奏章,直到看完为止,所以,殿下的晚膳,很少是准时吃的,殿下他经常肚子痛的……”看着云雪脸色大变,知善继续说下去,“有时候,殿下也会按时吃饭,可是他一个坐在那儿,吃得总是不多,姑娘那一次去东宫用膳,我看殿下吃得还算多的,也很开心……”
知善今天是下了决心来的,所以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直到看见云雪低下头又抬起头,对他说了一声:“前面带路吧——”知善才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在前带路。起身时,他心里在偷笑,表面上却伸出他的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那奔涌的泪水。
良诚看见云雪前来,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当云雪静心坐在良诚的身边,看着良诚那用餐的侧影,那面带笑意的脸庞,心中忽然觉得,在东宫用膳,其实也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难受。
良诚怕云雪多等,自此他的晚膳又恢复了准时,就连他阅奏章的速度,似乎也快了许多,晚膳后,二人散散步,散着散着就回到了赵府。
在云雪看来,这样的生活简单宁静,她还是很喜欢的。可是,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将她想像中的宁静,变成了波涛翻滚……